话毕,他朝怒不可遏的太平公主作了作揖,随后决绝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太平公主被气得满脸通红,这是她近十几年来最大的失败,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儿子,竟然要反!
…………
连日来全府上下皆战战兢兢,丫鬟婢仆做事无不提心吊胆,生怕触及到主子们的逆鳞。
太平公主终于将薛崇简弃置一旁,甘愿派不靠谱的武崇行做事也不再理会薛崇简半分。
“二郎还不明白母亲的性子么?她可是咱们大唐的长公主,哪容得别人说半分的不是。”武崇敏言之灼灼。
屋内,武崇行和武崇敏并排而坐,对面是神色不甚好的兄长。
“就是就是,”吊儿郎当的武崇行喝了一口茶,扬了扬手,“二郎就去认个错得了,如今受折磨的不止是你,连我都时不时被母亲派遣,东奔西走累了我了,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咱们考虑考虑吧。”
“二位弟弟,”薛崇简目光炯炯,“你们难道不能明辨是非么?你们莫在错误的认知上越走越远,再这么下去你们将与欺行霸市的恶人无异啊。”
“哎呀!”武崇行放下玲珑剔透的茶杯,一脸恨铁不成钢,“我说兄长你执着什么啊,咱们是公主的儿子,尽管享受荣华富贵就得了,对错有何用?能进一斗金不成?”
薛崇简拿不学无术的武崇行没法子,遂看向武崇敏,“你也觉得如此么?”
武崇敏是薛崇简的次弟,饱读诗书,礼仪教养甚好,是个懂事明白的人,平日的任务就是管教最小的弟弟武崇行。
“兄长……”他欲言又止。
“一步错,步步错。”
“她终究是咱们的母亲,即便是错……咱们也要维护她不是么……”
薛崇简无奈地摇头,罢了罢了。
“出去吧。”
“兄长……”
“出去。”
二人止了声,一个神色不忍,一个一脸无奈,默默离开,房门随之关闭。
…………
武崇行与武崇敏年纪太小,尚且不能明辨是非,待他们再长大些,迟早会明白的,薛崇简如此安慰自己。
是日,武崇行将太平公主派的活搞砸了,太平公主着实拿这个不着调的儿子没办法,最终不得不传来薛崇简。
岂料固执如薛崇简,一口回绝了前来传话的丫鬟。
太平公主直接来到薛崇简的院落。
“不知母亲大驾光临有何事?”
“何事?”太平公主冷哼,“我真的养了一个孝顺的好儿子。”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儿子说过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不仅不会收回,且会说到做到,母亲就不必多言了。”
“好大的架子啊,”太平公主瞪着他,讥笑道:“我是生你养你的母亲,你要反了我不成?”
“儿子不敢,但儿子做事有自己的准则,不会再做您的帮凶。”
“帮凶?好一个帮凶!你是我的帮凶,我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不成!”她终于忍不住动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此番行径皆是受人挑拨!你若再执迷不悟,小心害人害己。”
薛崇简不禁心里一紧,“没有人挑拨!都是我自己的观察领悟,要杀要剐随母亲的便,母亲不要错怪旁人。”
“要杀要剐?”她睁大眼睛瞪着她,冷笑道:“好、好啊,那我便如你所愿!来人——把我的软鞭拿来。”
“公、公主……”一旁的奴婢蓦地跪下来。
“还不快去!”
屋内的奴婢们顿时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不稍多时,奴婢取来软鞭,战战兢兢犹豫着递上前,太平公主一把夺过,狠狠地朝薛崇简身上抽打。
啪——啪——啪——
声音之凛冽,犹如快刀。
薛崇简未躲,跪在递上垂首领打,一鞭一鞭落在他的身上,咬牙忍痛,不仅不求饶,甚至大声嚷道:“母亲若能回头是岸,不管抽打儿子多少鞭,儿子也认了——”
一句话成功使太平公主的怒气熊熊燃起,她的力道分毫不收,不似抽打忤逆的亲生子,更像抽打心头大恨的囚犯。
府上众人闻此事纷纷赶来。
武崇行和武崇敏赶忙相劝,武韵看到此情此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不禁哽咽,“求公主不要打了……二郎知道错了,公主手下留情啊……”
武维儿上前拉扯打红了眼的太平公主,“阿娘,您就饶过二郎吧,他可是您的亲生骨肉呀!”
“都给我滚——你们都要反么?”
啪——
啪——
“二郎你就认错吧,韵儿求求你认错好不好……嘤嘤嘤……”武韵不觉哭了出来,跪在地上眼巴巴看着埋头领鞭的男子。
“我没错……”身上已皮开肉绽,他被打得伏倒在地,嘴角溢出了鲜血。
他要捍卫的不仅是自己的认知,更是那份仅存的让某个人“看得起”的东西。
看着眼前之人遭受如此残酷的刑罚,武韵早已哭成了个泪人,最后闭着眼几个踉跄扑上前,挡在薛崇简身前。
“啊——”
仅仅一鞭子便抽中要害,武韵瞬间被抽倒在地,疼痛不已。
“韵儿——”武维儿失声尖叫。
此举亦让执鞭的太平公主措手不及……
太平公主终于缓缓停下手,扫了眼跪了一屋子的人,眼泪、啜泣、鲜血,一地不堪……
她愤怒地扔了鞭子,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外走去。
…………
夜里。
太平公主府终于恢复宁和。
男子从外走进内室,两三个面容姣好的丫鬟为他宽衣解带,他目光投向坐在金碧辉煌的座榻上的妻子,“听闻今日公主动怒了。”
“他受人蛊惑,打不醒了……”太平公主穿着一袭纱衣,低头盯着案上的棋子悠悠道。
“公主也说了,他是受人蛊惑。”
棋子上的玉指蓦地定住……杨府近来没有回音,恐怕早已动摇。
一抹冷笑在她唇边划过。
既然如此……
杨荆词……留着终究成祸害,得不到若不毁灭,迟早是难以估量的威胁。
啪嗒——
手中的棋子被利落地放在棋盘上,“那便将蛊惑之人除去。”
“杨家那边……”其夫武攸暨颇为犹豫。
“恰好给它们一个警告,背叛我太平的下场。”
☆、第一百五十九章 暗杀
“你说他也太忙了吧?”荆词坐在筎院的秋千架上,闷闷道。
一旁扇扇子的芳年一本正经,“上回四娘教奴婢念辞赋,‘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可是您现在这般的意思?”
“我现在怎么样?死丫头。”荆词佯装不悦,扬起俊俏的下巴看向她。
芳年天不怕地不怕,“四娘口中的他难道不是崔郎君嘛……”
谁料她话还未说完,手中的扇子被主子一把夺过,拼命地扇她的发髻,“谁啊?是谁啊……”
“呀——四娘饶命、四娘饶命……”芳年一边求饶一边慌忙跑开,“哼,奴婢的发髻都被您弄乱了。”
荆词坐回秋千架上,将扇子隔空扔回给几步远的芳年,“无聊啊——”
“要不……奴婢给您送信?”芳年凑上前,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咧嘴提议。
“送什么信啊,我才是‘美人’好不好?”荆词撇嘴,“走,咱们上长鹊楼胡吃海喝去。”
荆词起身走向内室,欲换男装。
“好咧——”芳年屁颠屁颠地跟上,莫说主子无聊,她也无聊得紧。
四月天气,雨水多。
街上夯实的泥地有些湿漉,一算下来,过不久便是清明了。
二人骑着马,优哉游哉行在大街上。
半道上,荆词频频回头。
“四娘,怎么了?”
“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
芳年闻言回头,将后面的路人挨个打量,“没什么异样啊。”
“可能是我多心了吧。”
暗处,一抹身影一闪而过,步步紧跟。
长鹊楼的生意十年如一日,红红火火,每日上门吃饭喝酒看表演的客人络绎不绝。
荆词下马,把马缰丢给看马的伙计。
她与芳年入内,在一楼大堂选了个座位坐下。
“客官吃什么?”
“老规矩,烤羊彘、水晶龙凤糕、胡饼,另外腔酒一壶。”
小二眼尖,看得出这俩人有钱,“今日咱们长鹊楼还售有西域葡萄美酒,回味香甜,客官是否要来一壶?”
不料荆词是行家,“大白天喝什么葡萄酒,腔酒就行。”
葡萄美酒夜光杯,在此喧闹之地,矫情作甚。
“咱们四娘真是无酒不欢啊。”坐在旁边的芳年努嘴。
片刻。
小二将酒菜一一端上来,色香味俱全。
二人拿起筷子立刻开动。
“咱们要不要给青女打包一份啊,省得说咱们吃独食。”
荆词嚼着香喷喷的烤羊彘,点了点头,“自然是要的。”
素来穿男装跟随荆词出门的都是芳年,但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荆词向来不会缺了青女那一份。
刚吃到一半,小二走过来躬身道:“客官,您的友人找您,请您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