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崔琞今夜着了一袭米白,腰佩麟纹玉佩,硬朗俊俏的面容含笑,驻足凝视着一步步向他靠近身穿嫣红襦裙、面容清丽精致的女子。
荆词与之相视一笑,原来他已经等着了。
她快步走上前,俩人并肩而走。
“长安元宵别有一番风味。”
“繁华和煦,甚美,我还是头一回看长安夜景。”去年元宵她病了,没机会出门赏元宵花灯。
“以后有得是机会。”
人来人往,接踵比肩,一个不留神,荆词差点儿被迎面走来的虎背熊腰的汉子撞上,崔琞眼疾手快,一把将荆词拉向自己。
光滑亮丽的米白与精致的嫣红紧紧挨到了一起,一白一红,一毅一娇,好不登对。荆词的心不觉砰砰直跳,她与他并非没有亲密接触过,只是今夜与以往不同,只要靠近他,她便会心跳加速,又觉得特别自在安全。
崔琞宽大的手掌紧紧握着她的手,她回以力度,俩人走在长长的大街上,颇为闲适,周围是华灯与喧闹,人来人往碍不着他们。
城北是热闹处,他们却向南而走,人渐渐疏了,荆词微微仰着头问身旁之人,“我们要去哪?”
“你猜。”
槐树下系着一匹骏马,崔琞上前解开,将荆词抱上去,自己利落地一跃而上,“驾——”
一马二人消失在夜色中……
愣在原地的芳年看傻了,“这这这……怎么回事啊?”她看向一路默默不语的华舟,“稍不留神我家四娘就被你主子拐走了!”
“放心吧,你主子跟着我家郎君很安全。”
芳年瞟了他一眼,不屑地嘀咕,“就你家主子那样儿,跟着才不安全。”
“想什么呢!”华舟毫不留情地敲了下她的脑袋,“我家主子是正人君子。”
“哎,你凭什么打我?”芳年怒瞪着他,“四娘都不曾对我动手,你凭什么打我!”
华舟扯了扯嘴角,再次狠狠地敲了她的脑袋一下,“就打你怎么了。”
“你有病啊!”
一句怒吼迎来了华舟再一记敲打,“还说。”
芳年赶忙捂着脑袋跑远,睁大眼睛瞪着眼前不正常的人,“有病!有病!有病!”骂罢头也不回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不甘心地冲身后的人喊话,“你给我记着,我定会让你迟不了兜着走——”
华舟不怒反倒哈哈大笑,“行啊,我等着——”他跟着主子闯南走北这么些年,有意思的人不多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伊人映长安
圆月高照,四周无人,唯有马蹄声哒哒。
前方是上坡路,脚下是泥土草地,两旁槐树密布。
“这是去乐游原?”荆词微微侧头问身后之人,“你别光笑啊。”
崔琞答非所问,“你怎知我笑了?”
方才侧头之时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她感觉得到那一丝变化。荆词蓦地懊恼,伸手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手臂。
“嘶——下手真狠。”
“三更半夜,谁知道你要带我去哪,再不言语我可要回家了。”她噘嘴不满,语气有些娇嗔。
“你可别冤枉我,哪是三更半夜,长安城正值热闹,”崔琞淡笑,“咱们正是去乐游原,你以前来过的,只是夜里无人,怕吗?”
“咱们又不是第一次走夜路了,有什么好怕的。”去年和他一同回洛阳、去潞州,走的夜路还少?
“胆子不小嘛,不过……我是指怕我……”他故意用下巴抵在她耳畔,语气颇为戏谑。
荆词愣了愣,尔后饶有意思地扯了扯嘴角,“你又不是豺狼虎豹,我为什么要怕你?”语气里满是俏皮和自信。
“好啊,越来越大胆了!当初谁在崔宅客房吓得不成样的啊?驾——”崔琞抱紧怀中的人,挥了下马鞭,马速嗖地加快。
“当初我不能拿你怎样,现在我想拿你怎样就怎样。”她小脸微扬,颇为傲气,大有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气势。
身后的崔琞笑着无奈摇头,“失策,把软肋都交给你了……”
荆词不禁咧嘴,笑靥如花。
…………
乐游原。
四下空旷无人,月色洒满一地,风有些大,眼下繁灯暖了整座长安城,各坊皆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你瞧,最热闹的要属平康坊。”
“可不,郎君们最喜爱的地方。”
“散宴后李谌一溜烟就不见了,估计这会儿他正腻歪在那呢。”荆词侧着头瞧着他,“真是个大奸商,什么人的钱都挣。”
“这是必须的,不然怎么让你吃香喝辣啊?”崔琞抬手抚了抚她的下巴。
崔琞将荆词揽在怀里,二人静静地观赏眼前的繁华夜景。元宵过后,一切将会一如既往地进行。
李隆基、李隆范等回各自的地方任职,自然,浊流依旧汹涌。
“我可能要入朝为官。”
“什么?”荆词道。
“如今这般局势,不知韦后会做出何等举动,李三郎总要有亲信在圣上身边监视着才是。”
“李隆基让你去的?”
“没有谁比我更合适,届时我会以驸马长子武胜的身份入皇城。”
荆词沉默。
她忘了,他一直都是有志男儿。
…………
“我出生在长安,阿爹阿娘相敬如宾很是恩爱,我们过得很幸福。我3岁那年,母亲被武后赐三尺白绫,腹中尚怀三月婴儿。”崔琞眉头紧蹙,极力控制情绪。
“父亲尔后娶了太平公主,很快便生了两个儿女,我自此独自生活在武府,每逢年节宫中李武两氏聚席我总会被冷嘲热讽一番,父亲怕事,从不曾为我出头。”崔琞语气很淡。
她轻轻挽着他,声音甚柔,“你恨太平公主吗?”
“原本我也会被赐死,太平公主说动武后,留我一条生路,也正是因为她,我才享有武氏子孙同等的资源。自小我甚不喜长安,只想早些离开,十五岁起四处游荡,后来做起了生意,几年时间里愈做愈大,这两年她几次招揽,我皆推辞。”
荆词第一次听他讲自己的事,心里却隐隐泛着疼痛。
“我母亲的事,虽与她有关,却不全是她的错。局势如此,武后夺政,何等惨烈,有人因此死,有人因此活,武后这一生,荣辱参半。或许没有对错之说,只有立场之分。如今我只想尽快结束这种局面,不让悲剧持续,李隆基,便是最佳人选。”
荆词点点头,她懂他,这也是她的心愿,“但愿大唐早日安稳,百姓日子安宁。”王家、杨家、萧家,种种变故,无不因当前混乱的时局所致。
“你入皇城后,顺便帮我打探一件事情。”
“何事?”
“查一查我阿爹的亲生子王青云有没有可能在皇宫,他前些年失踪了。我答应过阿爹,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要找到他。”此事她一直都记在心里,只是根本无从下手。
“好。”
夜愈发凉,尚未回暖,夜里的风料峭寒凉。崔琞掀开身上宽大的披风披到荆词身上,将她护在怀里。
“咱们回去吧。”
“不,”荆词摇头,“我想再待会儿。”此番美景,她从未见过,城内的楼阁上挂满了灯,街上的灯笼稀稀疏疏发着光照耀着整条街,身旁是亲近之人,此情此景,让人心里甚暖。
“夜凉了,不能染风寒。”他神情颇严肃,一把搂过她的肩膀朝高大的马匹走去。
“哎、哎……”荆词几乎是被他推着走的。
马速不快,崔琞有意放缓速度,担心风大。荆词不是畏寒身子,享受这种缓缓而归的感觉。
“你既然不喜欢长安,为何这两年一直呆在长安?”他说过他这些年一直走南闯北。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什么意思?”
崔琞无奈摇头。
“什么意思嘛?”
见他不作答,她撇开头,看向另一边。
“真会耍性子。”他扯了扯嘴角,“我不喜长安,停留下来是因着有期待。因为长安多了一个人,突然觉得这里也不是那么叫人生厌。”
是她让他厌恶的长安熠熠生辉,从此,他对长安有了留恋。
荆词不禁心中一暖,胜过街上万千栩栩耀眼繁灯。
她何尝不是如此,因着他,她才对长安怀有期待。
…………
马匹静静地朝城北走去。
许久。
杨府近在咫尺。
侧门。
“我到了。”
“嗯。”
他不为所动,二人共骑一马,她因而无法下去。
“你今夜怎么了?”总是事事激她。
他突然松下马缰,伸手拥住她,两颗心紧贴,他在她耳边轻声道:“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宁和,你的声音,你的神情,我都要牢牢记住。”
“不管世道宁和还是混乱,我们都会在一起啊。”
他扯了扯嘴角,一跃而下,将她抱下来。
…………
白月光笼罩着楼阁飞檐,混着两旁橘红明亮的灯笼。
杨府已经静了,只剩下巡逻守夜的小厮。
荆词捂着身上的披风,一个人朝筎院走去,脚步却不觉轻快起来,清丽的面容透着浅浅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