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好高兴的?”杨薇娍的语气颇为生硬。
夭桃赶忙敛去神色,不明主子是何意。
“早膳后去一趟珏院。”
“是。”
早膳之后,杨薇娍便径直去了珏院,到了门口方想起时辰尚早,不知杨钰沛有否起身,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入内才发现她早已起来了。
“喝点儿什么?”
“不必了,我刚用完早膳。”
立秋已过,气候渐渐凉下来。
丫鬟呈上了两碗热腾的牛乳,暖身暖胃。
“大早上的,你突然来珏院,不知有何贵干啊?”杨钰沛用小汤勺舀了一小勺牛乳入口,神色难得宁和温顺。
“二姐你……”杨薇娍颇为不适应杨钰沛呈现的出来的状态,“你还好吧?”
“怎么?想来看我笑话?”杨钰沛抬眼,“没门。”
“我并无此意。”
“这么多人守在这作甚?不闷吗?”杨钰沛扫了眼屋内的婢女们。
蕊儿赶忙朝众人使眼色,除却贴身婢女,其余丫鬟一一退了下去。
最终,屋内仅剩杨钰沛、杨薇娍,以及各自的贴身婢女一名。
“武崇行未尝不是一个好归宿,太一本正经了反而乏味。”杨钰沛轻笑。
杨薇娍垂眸,轻声道:“他不适合你。”
“李隆基更不适合你。”
杨薇娍的心蓦地一颤。
二姐竟突然一语道破此事。她的心思是何时暴露的?
“你和四娘见他第一面之时,我就说过,这种人不能亲近。”
“二姐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杨薇娍脸色稍变。
杨钰沛不在意,“李隆基心思太大,胜过太子,不差韦后,他不可能做到一心。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心若失了自由,比禁锢在深宅之内可怕千万倍。”
“二姐同我说这些作甚?就算我倾慕他又如何?他已有王妃,但我现在连倾慕都不被允许么?”杨薇娍不觉提高了声音,语气充满了质问。
俩人陷入沉默。
杨薇娍用这等音量这等语气对杨钰沛说话,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即便以前吵得再凶,她也没失控过。而杨钰沛,竟头一次这般平静宁和,即便被她从小欺压长大的杨薇娍如此回应。
良久。
“我先告辞。”
杨薇娍起身出门。
“三娘……”杨钰沛试图叫住她,她却头也不回地离开。
杨钰沛看着她逃走的身影,不觉叹气,“晚了……”
…………
路上。
杨薇娍一路沉默。
夭桃悻悻开口,“三娘真不该过来看望二娘,二娘不关心自己的事反倒……”
“你知道什么!”杨薇娍冷声打断她。
“奴婢知错。”
☆、第一百三十三章 托孤
筎院。
“四娘安好。”婆子领着两个小丫鬟朝荆词福身。
“活干得怎么样了?”
“回四娘,嫁衣已经做出来了,咱们府里的绣娘这回可是大展身手了,比平日里做得要好多了。”婆子笑,一边示意身后的丫鬟将嫁衣呈给荆词过目。
荆词丝毫未瞧一眼,只淡淡道:“直接给二姐试试吧。”
“那……奴婢这就给二娘送去。”婆子福身。
“不必了——”
一道声音自门外传来。
众人回头,纷纷让出一条路。
“二姐?”荆词起身相迎。
杨钰沛亦未瞧嫁衣一眼,走到荆词面前,“最近府里都挺忙的啊。”
荆词咬了咬下唇,未应。
“想找个人聊会儿天都难。”她径直坐到座榻上。
青女见状,上前斟茶。
婆子是老道人,带领丫鬟们福了福身,静静退下。
待众人下去。
坐在她旁边的荆词方道:“二姐,我很抱歉。”
见杨钰沛不作声,她又道:“我虽阻止不了这场联姻,但我可以试着说服长姐把它延期……”
“没必要。”杨钰沛语气依旧很淡,神色却颇为柔和,“对我来说,嫁与不嫁毫无任何区别。”
“怎么会没区别?”
“当初我嫁做卫王妃,不也照样当杨家二娘子过么?”
当初……
荆词回想,那时二姐的确把日子过得轻松畅快,全然不顾卫王府和杨府众人的眼光,
“管他嫁给谁,我只做杨钰沛。”
“二姐,你的生活态度真叫我喜欢。”荆词轻笑。
杨钰沛不禁莞尔,“你长得真快,不再是一年前刚回杨府的杨荆词了。”
荆词垂眸,“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我记得我刚回来那会儿,你说我不该回来。”她扯了扯嘴角,无奈道:“我承认,我现在后悔了。”
“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杨家吧?”杨钰沛怔怔地望着对座之人的双眸。
荆词不明白二姐为何会这样问。
“嗯?”杨钰沛一双美眸紧盯着她,向她追问。
“会的。”
“答应我,届时把望兮带走好不好?”
荆词闻言一怔,“怎么可能……望兮可是你的女儿啊。”
“我只要她离开杨家。”
“可是……”
“锦衣玉食、无上尊贵换来的是无数的家族责任,我出自主母,比你和三娘更能体会其中的酸楚。我只要她离开杨家,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这就够了。”杨钰沛握紧荆词的手,语气近乎哀求,“拜托你,带她离开。”
“二姐你才是她的亲娘,孩子难道不该在亲娘身边长大吗?”她虽不是在杨家长大,但没有亲娘的成长不比在杨家好多少,她又何尝不是深有体会。
“我相信你,会视她为己出。”
荆词摇头,她心里实在接受不了,“这太荒诞了,望兮明明有亲娘,她以后会恨我们的。”
“不!不会的,望兮是我的女儿,我懂她。求你答应我,这是我余生唯一的心愿。”她在乞求,语气已然低到尘埃。
荆词轻叹了一口气,二姐这又是何苦呢。
“我答应你。”
“当真?”
荆词点头。
杨钰沛激动得起身,上前几步跪到地上,朝荆词叩首。
“二姐这是作甚!”她赶忙上前搀扶,眼眶瞬间便湿润了……二姐是多么高傲的女子,竟为了孩子这般煞费苦心,这就是为娘的心啊。
再次回到座榻,俩人皆红了眼眶。
“你是我妹妹,是我如今唯一能信任和依赖之人。”
“二姐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苦心。”荆词保证。
“有一事,我得告知你。”杨钰沛紧了紧神。
此时屋内的丫鬟仅有青女、芳年,以及蕊儿三人。
“二姐但说无妨。”
“太子举兵前,我在屋外听到了他们的谋划,有一个声音我至今忘不了。”
“是谁?”
“李隆基。”
荆词震惊。
也就是说,兵变有他的一份。可是他自始至终都将此事撇得干干净净啊,整日只知会友聚饮。在世人看来,即便是相王参与兵变,也不可能是他。
想不到……他竟藏得这般深……
“他韬光养晦,迟早会一飞冲天。你以后为杨家做事,千万要小心。”
“我知道了,”荆词顿了顿,“二姐以后到太平公主府,恐怕少不了太平公主的管束,你可能要委屈些了。”
“无妨。”杨钰沛面无表情地道,末了神色不甚好的深深叹气,“可惜,不能再见青云一面。”
“青云?”荆词犹豫了一下,问出口,“青云究竟是怎样的孩子?”
想起青云,杨钰沛的神色舒尔柔和下来。
那是杨家唯一的如阳光般的孩子,亦是唯一一个陪伴她走过童年的玩伴,她非常非常想念的人。
“小的时候,青云总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纵使父亲忽视我,母亲十分严格,我也不曾孤独,因为有青云陪着我。如若有其他新进的姨娘欺负我,青云会第一时间跑上去推搡新姨娘,想来很好笑吧?他可是比我小四岁的孩子呢。”
荆词轻笑,“原来你们感情这么好。”
“可不,九岁那年,母亲去世,灵前哭倒一片,我看见三娘窝在婠姨娘怀里抹眼泪,我气不打一处来,硬生生上前拉扯,结果摔了个大跟头,一时昏了过去,青云便抱着我一直哭着喊姐姐、姐姐……生怕我也离开了。”杨钰沛道得云淡风轻,“十二岁那年春天,我们俩去曲江踏青,我忘了带披风,青云自告奋勇回府帮我取,却再也没回来。后来长姐调查得知,青云在路途中被人截杀,后来另一伙人冲了出来,试图相救。可惜,最后两败俱伤,青云不知所踪。”
“有人要救青云?会是谁呢?有没可能是我阿爹?”
杨钰沛知荆词指的是王行业,“不是,那两伙人都是朝堂中人。长姐耗费大力气,终究查不出青云的下落。”
杨钰沛不禁苦笑,“如若不是我,青云不会失踪,如若不是青云,恐怕我那日就成了刀下亡魂。直至他消失,我才知道原来他对我那么重要。现在,我恐怕是等不到他回来了。”
“如若你们有缘,定会再相见。你是青云相依为命的姐姐,他会回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