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宁朦也知道自己此举太过突然,别说是他们,就是任何一人听了她这样的话都嗤之以鼻,当然石氏与石三郎除外!
然而宁氏留下来的那些秘密不会永远是密秘,而一旦这个密秘揭露,她以后也绝无安生之日,所以,在这个密秘揭开之前,她必须找一个可以作为自己靠山的人。
之所以会选中王济,除了这个人出身名门,又手握重兵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便是,王济深恨贾氏一党外戚。
王济有一胞妹王氏嫁河东卫氏卫恒为妻,河东卫氏本也是世族名门,其族长卫伯玉更是有过从龙之功的社稷功臣,然而就在几个月前,楚王玮与清河王司马遐带兵夜造太尉府,以谋图废立之名将卫家老少妇孺一共九口人杀害,若非王氏带着二子当晚离开了太尉府,恐也难逃这一难。
卫氏一门虽为楚王玮所杀,可谁不知道那圣旨是出自于贾氏之手呢?今上未登基之前,贾氏便因卫伯玉曾向武帝谏言立齐王为储君而怀恨久矣,更因武帝一言:“卫氏种贤而多子,美且长,贾氏种妒而少子,且丑而短粗。”而深以为耻,太子继位后,贾氏更是忌惮其手握重权而以削藩之名令诸王与其生出龃龉,最后便以这一招借刀杀人的手段残害了卫府九条人命,那最小的孩子也不过才九岁。
王济虽不是卫家人,却与其胞妹感情亲厚,更是视两个侄儿为己出,卫府招此横祸,王济虽然表面上隐忍不发,却已是对贾氏一党深恶痛绝。
欲诛贾氏与石氏,王济可算得上是她最好的助力。
就在她想着这些时,城都王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少年人强烈的好奇心问道:“哦,那是什么异宝会招至那些人的劫杀?”
乐宁朦笑了笑道:“郎君可有听说过,阴阳家有一门学术称之为《七略*术数略》?”
“七略*术数略?”城都王与王济同声讶然道。
战国时期,诸子百家争鸣,阴阳家可称得上是诸子百家中最诡异莫测的学派,其中《阴阳五行学说》与《易经》已是包罗万象,并广为流传了下来,但这《七略*术数略》似乎已传为神话,知之者甚少,不过,他们也听说过,阴阳家的人行踪不定,最擅观星占卜以窥天机,似乎真有预知天命的能力。
城都王顿时意兴阑珊,问道:“何为七略*术数略?”
乐宁朦知道自己已成功的勾起了这两个人的兴趣,便笑了笑,眨巴着眼睛问:“郎君不让我起身说话吗?”
这时,王济也大笑了起来,对城都王道:“这小姑子恁地不一般,便请她起来说话吧!”
城都王这才恍觉乐宁朦还是半跪着的,连忙向她走了过来,并自然而然的伸出手来扶她:“抱歉,是我疏忽了,女郎快快请起!”
那声音竟似不一般的清润温和,仿佛清泉落至心涧,微风吹落满树木樨白絮,那语气亦是她无比熟悉的柔润动听。
然,看到这只养尊处优保养得洁白如玉的手,乐宁朦却是心中一跳,触电般的躲了开。
她站起身来,匆匆的退了几步,直到站在王济身边时,才顿下了脚步。
城都王愕然的看着她,一时间尴尬的说不出话来,只是那清澈得仿佛一眼便能望得到底的黑瞳里闪泛出了一丝疑惑而受伤的光芒。
“卿怎么了?”
☆、第011节 占星之术
“卿怎么了?”他问,那眼神是何其无辜,何其令人心碎。
如果是前世,她一定会为他这样的眼神所迷惑,甚至甘愿为其生为其死吧!然而经历了一世之后,她竟发现那颗曾经剧烈跳动过的心早已惊不起一丝微澜,原来,无论曾经多么美好的悸动,在经历了背叛、不信任以及抛弃之后,都会如同绚烂的烟花一般化为尘埃,永远的沉寂下去,或是随风消散。
乐宁朦勉强装作镇定的一笑,答道:“郎君身份贵重,且容貌太甚,适才走得太近,小女子不甚惶恐矣!”
这个时代的人都是喜好被赞美的,犹为注重形态容止与清议风华,乐宁朦这句话虽然是拍马屁,但也是言明事实,是故城都王没有多想,很快也展露了一个清澈温暖又略带赞赏的微笑。
“你这女郎……”他无奈的轻叹了一声,便将广袖收回,负手而立,目光也略带思索的投向了窗外,皎洁的月华从窗棱洒进,照得他苍白的肌肤也似透明一般,他溥唇轻启,曼声道,“你所说的《七略*术数略》,我其实也有耳闻,是为汉代名儒刘歆所创,七略即为辑略、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而术数又为阴阳家所创的一种能上观天文,下观地理,测算人事命运的一种占卜算卦之术,阴阳家本出于方士,又将术数分为六种,一曰天文,二曰历谱,三曰五行,四曰蓍龟,五曰杂占,六曰风水。”
“不过,能将这种术数学到精髓的,恐怕世间也并无几人,何况秦王焚书坑儒之后,阴阳家的这种术数也已失传,莫非……卿是想说,这种术数现在你手中,也就是你所说的身怀异宝?”
他说完,王济也眯起了眼睛,坐在一塌几旁,饶有兴趣的看着她,问道:“那这本术数现在何处?可否拿出来一观?”
却听乐宁朦答道:“实不相瞒,小女子自小就跟母亲学得观星之术,也就是这种七略术数,但就在前不久,我阿娘不幸病逝,她临终前有叮嘱小女子将她所有之物焚化随其陪葬……”
话至此,王济与城都王不由得脸色一凝,却又听她狡黠的说道:“不过,书虽不在,而内容已全部记入我脑海!”
王济不禁又是一声朗笑:“你这小姑子还挺会故弄玄虚,却不知,你所学的这种术数是否真有其实,不如,你先为我占卜一卦如何?”
乐宁朦狡黠的一笑,略顿了半响,樱唇轻启,说道:“王将军应该最熟悉尺布斗栗之谣的典故?他人能令陛下疏亲,臣却不能令陛下亲疏!”
几乎是她的话音一落,王济的脸色刷地一下微沉。
尺布斗栗之谣说的是汉文帝与淮南王之间兄弟相残的典故,“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臼;兄弟二人,不能相容。”武帝在世时,王济曾多次谏言立贤明仁德的齐王为储君,然而武帝不但不听谏言,还将病危中的齐王赶往千里之外的封地,以致年仅二十五岁的齐王病死于途中。
武帝一次急召他入殿,本想训斥他一番,听他忏悔,他却当着武帝的面说了这一句犹为讥讽的话出来,也因为这一句话,武帝当时发怒,立刻将他降为了国子监祭酒,并收回了他的兵权,当时已是夜半三更,在场的也只有他姐夫和峤与国舅爷王恺二人。前朝密事,虽史官有记载,然武帝又怎么会允许他人将这样有损他名誉的话传出去呢?
所以这样的话由一个庶民身份的小姑子说出来,王济不可谓不惊讶不警惕。
城都王也颇为震惊的看向了她。
这时,王济才微微前倾了身体,看着乐宁朦正色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乐宁朦笑了笑,答道:“我还知道王将军生平有三大爱好,一是爱宝剑,二是爱名驹,三便是爱听孙太守学驴叫!”
“哈哈哈……有意思,非常有意思!”王济说着,人已长身而走,翩翩然的走到了乐宁朦面前,一双凤眸微眯,带着一丝调笑的问道,“你如此煞费心思的求见于我,可是想跟随于我?”
他问这话时,城都王神情略微动了一动,也目不转睛的看向了乐宁朦,似等待着她的回答。
如王济这样出身名门又位高权得的世家子弟,能被他看中,就算是给他当姬妾,那也是这小姑子的福气了吧!
然而,乐宁朦却摇了摇头,以不卑不亢同样带着玩笑意味的目光看着王济道:“我想王将军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了,朦自知身份低微,且高处不胜寒,如王将军这样的人,朦只可仰望,不可近亵玩焉。”
说罢,她又屈了屈膝,颔首道:“朦的确是想求得王将军的庇佑,不过,朦想以才能换取王将军的信赖,朦愿助王将军一臂之力!”
王济微讶,他刚才的一句话确是有纳她为妾之意,不想这小姑子竟能以这番话回拒于他,不得不说,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私毫没有让他有不舒服的感觉。
王济沉吟了一刻,蓦地又朗声大笑,问:“你想以才能来换得我的庇佑,那么,你能给我带来什么?”
能带给他什么?
这一问罢,王济竟看到乐宁朦的一双眸子嗔嗔发亮,好似暗夜里的星子一般,闪烁出神秘诡谲且波光潋滟的光芒。
话说到这里,已基本引上正题,乐宁朦心里岂能不高兴。
她忽地拂袖朝着那侧面的窗台走了去,高齿木屐在地面上敲出略有节奏的哒哒之音,只见她刷地一下将那半掩半遮的葱绿色帘子拉了开,然后朝着那窗外的天空望了去。
夜间之风撩起她一缕碎发,她遥望了半响,侧过头来,对房中的两人笑道:“将军与郎君何不过来与我一道看看今晚的星象?”
王济与城都王略一发愣,相互对视了一眼,便也不约而同的跟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