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绍说到这里,抬起头来,正色看向了天子,极郑重的说道,“臣可向陛下举荐一人,此人师承于鬼谷一派,不但才思敏捷,更会行军布阵,长沙王与城都王于建春门一战,正是此人击退了陆机军二十万雄师,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此战京洛百姓有目共睹!”
嵇绍说完,天子大喜,连连点头道:“当真有如此良才,当为朝廷所为,此人现在何处?”
“就在太极殿门外!”
天子立刻命黄门太监将殿外之人请了进来,于是朝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的投向了这个走进太极殿的年轻男子,这一看,大家的神情又有些变幻莫测起来,如此谲艳貌美的男人真的会行军布阵?
天子看到来人的容颜时,也不自觉的眼神变了一变,目露惊羡之色。
就见这位俊美得有些妖异的郎君走进殿中后,便立即单膝下跪道:“草民谢容且愿追随圣驾,听凭帐下调遣!”
七月秋风送爽,又是丹桂飘零的季节,一座依山傍水的水榭之中,一白衣男子正与一红衣的年轻郎君对坐而饮,手中各执一棋,棋盘上已是两军对立。
“多谢延祖帮了我这个帮,让明朗能这么顺利的入仕,并能亲自带兵出征邺城!”谢容且望着水榭对面的丹桂树,略有些怅惘道。
“你本就有不一般的通天之才,孔明之智,只是以前一直不愿意入仕而已,为什么现在却又想入仕了?”嵇绍说道,又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顿了半响道,“我听茂弘所言,你似乎对那位城都王妃……”
一提到此处,谢容且的面色便是一沉,握着棋子的手指也几不可察的微颤了一下,他的脑海里反复的想起了她最后写的那一封信,他知道她之所以留下这封信是希望他好好的活下去,希望他能以最正确的方式去营救她们母子,而不是鲁莽的只身闯入城都王府而白白搭上自己的一条命。
所以,他才会找到大名鼎鼎的竹林七贤嵇康之子嵇绍,让他帮忙举荐自己入仕,而这个深得天子信任的大名士也果然不负他所望,不但将他举荐给了皇上,还顺利的劝得皇帝御驾亲征邺城。
城都王妃?
念及这几个字,谢容且不禁苦笑了起来,以极为低沉的声音喃喃说了一句:“她是吾妻,哪里是什么城都王妃……”
上一世,他们之间就隔着这个人,没想到这一世,他如此努力的抢先将她抓入手中,却还是抵不过那个男人的横插一脚!
想到此处,谢容且不知不觉中握紧了拳头,那似盈了万千秋水一段长虹的眸中渐渐溢出一片晶莹来。
永安元年七月,东海王发出了讨伐城都王的檄文,并召集四方之士十数万人,会王师于京都,之后,任命谢容且为主帅,率领这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进军邺城。
消息传到邺城的时候,城都王听罢也大为震惊,东安王司马繇甚至劝他弃甲投降,道是天子御驾亲征,若是抵抗便已承认自己是反贼,对己不利,然而城都王并未听取建议,并在一时气愤之下,命人杀了东安王,再召集谋士们一起商议如何抵抗王师。
乐宁朦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她知道定是谢容且率兵来到邺城了,想罢,又觉得可笑,这一世竟然又回到了前世结束的时候。
“娘亲,娘亲,您怎么了?”仿佛感觉到了她情绪的不对劲,坚石拉着她的袖子,脆生生的叫唤了起来,然后指着天空中一只自由飞翔的雄鹰,喜道,“娘亲,你看,那是什么?”
“那是大雁,尚长大了,便像他一样自由自在的飞翔,好不好?”乐宁朦随口喃喃道。
“好!”小小的坚石挥舞着拳头响亮的答道。
这时,乐宁朦又似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的念了一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坚石听罢,不禁也跟着哼唱了起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刚念了一句时,忽见城都王到来,便欢喜的跑了过去,脆生生的唤着:“父王,父王,来陪娘亲和坚石一块儿玩!”
城都王将坚石抱了起来,走到乐宁朦面前,忽道:“他来了!这件事情,你是不是早就已知道?这是你们之间商量好的吗?”
乐宁朦没有说话。
城都王沉吟了一会儿,又道:“谢容且已然快要兵临城下了,现在我所有的臣民都以为,是孤王任性妄为,沉湎于女色,从而引来了天子的愤怒!”
“所以,他们的意思是,我是这场兵祸的罪魁祸首,他们是要你处死我吗?”乐宁朦问。
城都王便陡地抬眼,吃惊而骇然的看向了她,想了想,又觉得了然,是了,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她原就是这么聪明的人呐!
“父王,父王,娘亲没有错,你不要怪娘亲……”坚石忽地也叫了起来,将手伸向了乐宁朦,“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那你想怎么做?”乐宁朦问,见他一时不答,又苦笑了一声道,“我可以死,能不能在我死之前,让我见谢容且一面,尚毕竟是他的孩子,我想将尚还给他,这是我欠他的!”
☆、第127章 两军阵前,她将孩子给他
“那你想怎么做?”乐宁朦问,见他一时不答,又苦笑了一声道,“我可以死,能不能在我死之前,让我见谢容且一面,尚毕竟是他的孩子,我想将尚还给他,这是我欠他的!”
她说这话时,语气格外的淡然轻飘,好似落絮无声,秋水无痕,然而听在城都王的心中却如剜心一般的疼痛。
直过了好半响,他才开口,好似极为痛心的说道:“你明知,孤王是不可能会要你命的,就算孤王是周幽王,也绝不可能将一切灾祸不幸怪责到你的身上,何况你还不是褒姒……”
说着,他走到乐宁朦面前,抬起手来轻轻抚了一下她额边的秀发,以极为痴迷动情的目光注视着她道:“孤王好不容易才得到你,怎么会让你受半点伤害!”
面对他脉脉深情的目光注视,乐宁朦下意识的微微侧首,只觉心中万分绞痛,前世她不是没有爱过这个男人,然而也因为最后的背叛而心如死灰,不再相信一切感情,如今他又将前世的那般柔情再次施用在了她的身上。
“颖,你还是投降吧!”忽地,她隐忍的将一切情绪掩藏在心底,目光极为坚定的劝道,“天子御驾亲征,无论你反不反抗,都已被认定为国贼,现在南有洛阳,北有幽州,朝廷屡次嘉奖范阳王戍边之功,其兵马已壮大到十万,现在你已是腹背受敌,如此硬拼下去,并无多少胜算,大晋已是内忧外患,何必再自相残杀,给鲜卑蛮夷可趋之机?”
她的这一番话顿时让城都王眼前大亮,不由得面露惊喜的微笑起来,他就知道虽然这段时间她一直如笼中之鸟般不爱言语,但对于时下的局势却是默默的观注着,了然于心。
她还是会为他着想的。
“你已说了,无论我反不反抗,都已被认定为国贼,那我为什么还要降?古来王候降者妻儿何能得以周全?你已是我的王妃,以东海王的老奸巨滑,他能放过你和坚石吗?”
他这么一说,乐宁朦便沉默了下来,东海王此人反复贪婪,又狠毒无常,她是知道的,在历史上,城都王的两个儿子就是被他所杀,而上一世,她的两个孩子……
这么一想,乐宁朦心中一痛,又默然的闭上了眼睛,无话可说。
这时,城都王蓦地又问了一句:“你真的想见谢容且吗?”
闻声,乐宁朦霍地抬头,看向他,就听他道:“你想见她,孤王也可成全,不过,就看他有没有这个胆量来见你!”
“你想利用我来对付他?”乐宁朦似琢磨出了他的心思,幡然悟道。
城都王摇了摇头,看向她道:“不,我可以给你们一次见面的机会,只要你不跟他走,那么就当是两军交战之前的一次和谈,但倘若他再敢抢走孤王的王妃,孤王便一定会让他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东海王的大军驻扎在了荡阴,此地离邺城不过数十里,大军在此休整,战马的烈鬃的秋风中飘扬,谢容且正骑在战马之上,遥望远处高耸入云霄的铜雀台,不知不觉思绪又飞到了前世,仿佛同样的情形上演,前世他也曾带着十万大军日夜飞驰到邺城,原也是想见上她一面,可惜……
“皇上的信件,我已让使者送去邺城了,倘若城都王肯受降,这一场内战便可以避免,而你……”嵇绍似猜到了他的心思,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听说城都王非常宠爱他现在的王妃,还特意为她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此事已在邺城之中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顿了一声,他又看向谢容且,问:“明朗,你真的还要再坚持么?”
谢容且心中一痛,隐忍的沉默了一阵,只喃喃的低声道了一句:“我绝不可能让她跟着城都王一起陪葬!”
嵇绍顿时叹了一声,再也无话可说。
就在这时,突地一声长长的探子声音传来:“报——”
“禀嵇侍中与谢君,城都王使者已送来回信,信使说,只要谢君肯单独赴往邺城,与城都王妃见上一面,城都王便立刻向吾皇投降,不敢贪生,分当自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