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记事 (白糖酥)

只话音未落，花椒微一抿嘴，紧接着就换了个问法，道：“那，大哥为甚的不想去呢？”
花椒打小就聪明，旁的不说，只说一岁上头，刚刚会挪会走的时候，就展现出了与旁的孩子完全不同的谨慎来。
虽然长辈们都说，小孩子不摔跤，是学不会走路的。
他们也是这样摔摔打打的长大的。
可一个地方，是休想叫小丫头跌两回跟头的。
甚至于一点一点的学会走路，花椒拢共也没摔过几个跟头，却仍旧一步一步走的稳极了。
他们这些个当哥哥姐姐的那会子也还年幼，看着小丫头那惜命的劲儿，没少逗着她玩儿，却没有一次成功的。
渐渐长大，阖家对她也在不断增长的其实并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机敏劲儿，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是以大堂哥对花椒接连问出的这两个问题，也并不感到如何惊讶的。
何况这两个问题，他其实已经问过自己，心里也早已有了答案了。
可也正因为此，所以才会犹豫。
问他想不想去？
答案自是肯定的，当然是想去的。
或许花椒年纪还小，只知道方家很厉害，还并不大知道方氏家学在他们莲溪读书人心目中的分量。
可大堂哥已是勉勉强强能算是读书人了，自是了然的。
方氏家学，不说在他们莲溪境内无出其右，就算在整个宁江府，甚至于整个南地，也都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能去方氏家学念书，这在他而言是想都不曾想过的事儿。
何况如今执教家学的还是方氏族中的一位告老还乡的老翰林，可谓名满天下，或许比起已经让他觉得受益匪浅的文会来，那才是真正的共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如今，这样难能可贵的机会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问他为甚的不想去？
大堂哥想了想，就抱了花椒，告诉她：“因为大哥是大哥呀，大哥得照顾你们……”
这是大堂哥的心里话，可正因如此，听出了大堂哥真心的花椒却歪了歪脑袋。
长子守家门，他们家虽也有这样的传统。
可是，花椒就拍了拍大堂哥的手背，道：“可方氏家学里的先生，学问肯定很好，大哥在那增长了学识，就可以回来指点二哥他们的功课，我们也都可以跟着长见识呀！”
笃志求学，同维护家族秩序承担家族责任，这是可以互为表里的呀！
花椒不觉得大堂哥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她却想不明白还有甚的理由会让大堂哥犹豫接受名师的指点。
大堂哥自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也反手拍了拍花椒的小手，道：“椒椒说的对！”
可也正因为此，若是可以，他更希望是秦连豹去方氏家学念书。
虽然不论旁人也好，就连秦连豹自己也罢，都觉得在科举一途上，或许已经难有寸进了，可他却并不这样看的。
更何况，不管是求学也好教学也罢，秦连豹去，或许都要比他去有意义的多的。
却是不知道怎样同花椒解释，只是捏着花椒肉嘟嘟的小手。
花椒不知道到底是甚的缘由竟让大堂哥如此犹豫不决，只见他低头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些甚的，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往下问。
只是靠坐在他怀里，继续听着二堂哥同三堂哥侃侃而谈。
而大堂哥半晌回过神来，看着仍旧坐在自己膝头的花椒，不由苦笑了起来。
半晌，伸手拧了把花椒的小脸。
花椒不明所以的抬起头来，大堂哥就笑问她：“椒椒想要大哥去方氏家学念书！”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花椒略一迟疑，才慢慢点头：“想的。”
却是忽的醒悟过来。
就算方氏家学确实有名师指导，确实有培养人才的能力，可若是大堂哥并不觉得就适合自己，并不想去，那谈论这些又有甚的意义。
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堂哥自是诧异花椒情绪的变化的，哭笑不得的点着她的圆鼻头：“这是怎的了？”
花椒就摇头，却是又问大堂哥：“大哥，那你想去吗？”
好吧，绕来绕去，问题又绕回到了原点。
花椒又强调道：“大哥，你想去吗？别的都不用想，只告诉我你想不想去好不好？”
大堂哥看着一脸郑重的花椒，这回轮到他微一迟疑了。
却真的听了花椒的话，又问了自己一遭，才慢慢点头道：“自是想去的。”
“那就去！”花椒一摆手，爽快道。
大堂哥愕然。
花椒却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哥想去就去吧，有甚的问题，总能解决的。”又凑到他耳边嘻嘻地道笑：“大哥是男子汉，一定能行的。”
听到“男子汉”三个字，大堂哥也笑了起来，却是问道：“花椒对大哥这样有信心？”
这回是疑问句。
花椒的回答却是肯定的。
她已是明白过来大堂哥的担忧了。
有些意外大堂哥竟会对自己没有信心，心里头也忽的有些担忧了起来。
担忧大堂哥在礼诗圩的学塾里，功课从来都是拔尖的，已是两年半每回月课都是一等，拿了整两年的膏火钱，不知道给她们买了多少好吃的。要是去了尖子生遍地都是的方氏家学，功课难以拔尖的话，时间长了，会不会失去了对于读书的兴趣。
可这样的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就被花椒否决了。
花椒曾经宁可在实验班争二十名，也不愿去普通班争第一。
朝着大堂哥点头：“我对大哥有信心！”
又问他道：“方氏家学很好吗？”
大堂哥自是被花椒问的愣怔的，半晌才哭笑不得的道：“当然很好，方氏家学的学风是出了名的好，而且先生很用心，学生也都很上进。”

　　☆、第四百四十九章 就学

“方家的家学是方家时代相传氏族、家族教化子弟的学堂。据说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名头响彻南地。可百余年间，方氏家学虽然附学者趋之若鹜，却从来没有扩张过规模。学中学额有限，对于外来附学的子弟要求很高，一定要有族人的具保并通过考核方能就学。对于本族的子弟，要求也一样的严苛。每年除了大大小小的月课、季考之外，还会在年底安排岁考。饶是本族的子弟考核不过，都会被丢回去回炉重读，次数累计到三次，甚至会被直接革出家学……”
花椒八月半那晚的一句“想进步吗”，让大堂哥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谁不想进步，他当然也想！
有句话怎的说的，宁**头，不做凤尾。
可在他看来，宁做凤尾，不**头。
当然，他并不觉得“鸡头”有甚的不好的。
“鸡头”不回会永远都是“鸡头”，“凤尾”也不可能永远都是“凤尾”。
可人各有志。
他想进步，想成为更加优秀的自己。
自然向往更加优秀的氛围、更加优秀的先生，同更加优秀的同学。
而且据他所知，方氏家学的教学方式素来以启发诱导为主。
提倡学生自学，博览群书，或者根据爱好能力各有专精主修一书。先生讲学也只是提纲掣肘地给予学生提示，再由学生自己提出疑难，先生做针对性的指导，授道解惑。
学术争鸣的气氛非常活跃，学风甚浓。
同当下大多数学塾只知道按图索骥或是纸上谈兵，把书越读越死的教学方式是大不相同的。
这也是他心生向往的缘由之一。
只与方氏家学中活跃轻松的课堂气氛正相反的，却是家学中严苛到了骨子里的各项学规。
家学里除了要求学生举止整齐严肃、服食宜从简素、日讲经书三起、日看纲目数页、通晓时务物理，参读古文诗赋、读书必须过笔、会课按时蚤完、疑误定要力争……还有严苛的考核制度。
大堂哥一壁说，一壁盯着花椒越瞪越大的眼睛。
花椒确实已经听傻了。
那些个整齐严肃的学规还则罢了，花椒都能接受，却万万没想到方氏家学的考核制度竟如此之严苛。
盯着大堂哥紧紧抿着的嘴唇，一贯机敏的花椒都没发现异样来，还拽着大堂哥的衣袖傻傻地问道：“那怎么办？”还道：“大哥，你可得努力呀，可不能叫人扔回去回炉！”
大堂哥看着花椒皱成一团的小脸，却再是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花椒这才渐渐回过神来。
看着大堂哥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样，不禁扁了扁嘴，鼻子里喷气，拽着他的衣袖嘟囔道：“大堂哥也学坏了！”
花椒长到七岁，小时候还装哭过，可掉脸子发小脾气，大堂哥还是头一遭见，更是觉得有趣极了，手指头蠢蠢欲动，又拧了把花椒气鼓鼓的腮帮子。
跟揣了个熨斗似的，瞬间就把皱巴巴的小脸给熨平了，太好玩了，又伸手拧了两把。
直接把花椒拧的炸了毛，一蹦三尺高，三下两下的就拽着大堂哥的衣裳爬到他背上，圈着他的脖子恨不得咬上一口。
更把大堂哥乐的也喊起了“哎呦喂”。
听得花椒不由翻了个白眼。
八月半那晚，花椒的本意只是觉得大堂哥骨子里也很有几分人往高处走、力争上游的勇气和志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