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听着却是有些担心:“族伯肯定又是来劝祖父迁家回乡的。”
众人一时默默,显见都是知道这桩事儿的。四堂哥看着就搔了搔头,烦躁道:“他想回去就自个儿回去好了,干嘛总缠着咱家,祖父可没说过要回乡。”
“自个儿回去?”丁香冷哼着,就道:“也得有这个胆呀!他可是连跟着祖父去汲水都不敢呢!”
五堂哥就怪声怪气儿地道:“不是不敢去。族伯昨儿说了,是根本没必要去汲水。去一趟,拼死拼活的,又能汲到多少水。况且过两日就是白露了,还怕老天爷不下雨!”
一句话却是捏着嗓子抑扬顿挫的,竟是像足了秦连彪的语气。
只大家伙还来不及小,丁香已是当即接口道:“那他也别回老家好了!拼死拼活的,谁知道那官酱园啊田啊宅啊的还在不在?况且过两日就是白露了,还怕老天爷不下雨!”
一语未完,屋里已是笑成了一团了。
五堂哥就笑道:“族伯总说家里开了间官酱园呢!我都听得耳朵生茧子了,就是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我从没听见祖父说过。”
四堂哥立马道:“好汉不提当年勇,祖父不是那种喜欢言三语四的人。”又努了努嘴,“不过那官酱园么,多半是搀足了水分的。”说着却是想不起来了,就指了指秦传检:“小六知道的。”
六哥就点了点头,告诉兄弟姊妹们:“我听说主家必得有监生以上的学衔才能开官酱园呢,否则是领不到酱牌的。”
“监生啊!”丁香听着就咋舌,不过却是道:“不是说合伙开的么,说不得另个店东却是监生呢!”
五堂哥就“咦”了一声,“不是说那家官酱园都不是祖产,可是族伯家的私产么,怎么又是合伙的了?”
丁香就“切”了一声,一脸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五堂哥一眼:“不是说了么,族伯惯常喜欢把苋菜子大的事儿说破天去,这又不是一回两回的事儿了!”
茴香听见丁香说得促狭,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想起前些日子伯祖母几次三番上门叫祖母扔了妹妹,也难得地开口道:“就是可怜了石榴红枣她们。”
几个小家伙不防正跟着大伯娘念《女戒》的茴香竟也会附和他们说话,有的好似找到了知音一般,连呼二姐说的是。有的却是觉着石榴才是真可怜呢,红枣毕竟是族伯亲生的,虎毒还不食子呢!
叽叽喳喳,却是开了锅。
丁香又告诉茴香:“那****去找石榴姐姐,石榴姐正和红枣在磨面,两个人手指头肿得跟萝卜似的,手心胀得跟将要吐丝的熟蚕似的。伯祖母却是翘着脚甚事儿不做,还要坐在屋里像模像样的哭,说她命苦。我堵着耳朵听都不要听,转身就回来了……”
茴香心里很可怜这个抱养来的族姐,也不想听,摇了摇头,从弟弟怀里抱过了花椒。
花椒听着也很是心酸,不仅是为着族姐石榴,更是为着这样兄弟姊妹围坐在一起的时光。她多希望,时间能永远静止在这一刻。
恹恹打不起精神来,六哥见她耷拉着小脑袋,以为她又困倦了,忙示意大家伙知道。
众人俱是点头应是,小声说话儿。只待不了多时,四堂哥就有些坐不住了,拉了拉丁香,悄声道:“三丫头,我想去后山,你去不去?”
丁香一听这话,果然跃跃欲试:“去,怎么不去!”
茴香却是急了起来,忙拦了二人:“忘了祖母的话了?今儿不许出门!”
四堂哥就耍赖,嘿嘿笑道:“祖父、我爹他们不是回来了么!”又赶忙打包票:“二姐你放心,赶明儿我保管不出门。”
说着就要往外跑,却与气冲冲跑进来的同胞兄长秦传栋撞了个正着。
见他面色不对,众人忙问怎么了。三堂哥气都未喘,已是气急败坏地道:“那些子小人要断了咱家的水呢!”
晕晕乎乎的花椒愣住,刚要问怎么回事儿,四堂哥同丁香已是犹如火星子般炸了起来,“谁说的,我看他敢!”
三堂哥喘了口气:“是洪兴那小子偷偷过来告诉我的,说西边有人出主意,叫断了咱家的水,就由不得咱家不去汲水了。”
洪兴是秦老娘的侄孙,同秦家小兄弟几个一向玩得到一起。
一屋子的小丫头小小子俱是面面相觑,唯有丁香眉毛倒竖,不待众人反应,已是一句话未说,一阵风儿似的闯了出去。
茴香急得直跳脚:“快把她找回来!”
兄弟几个纷纷应声,纷纷跑了出去。
花椒也焦急地不得了,之前的困乏丧气登时消失地无影无踪,眼睛直盯着门帘子看。
不知过了几时,门帘微动,屋里三个小丫头的视线瞬间聚焦在了门后,却是一人也无。再细细看去,竹编门帘上下翻卷,发出清脆的响声。
半晌,已然呆滞的花椒大大地咽了口口水,才敢确定,起风了。(.. )
☆、第十六章 成灾
晓刻阴沉,大雨倾盆,四方雨雾不能辨人。
花椒端了张小竹凳坐在门扇大开的厨房后门口,呆呆地望着不远处因隔着迷蒙雨雾而只能看到大致轮廓的连绵莲花山,满脑子都是裹挟着土石顺势而下的泥浆水。
寒风裹挟着雨水泼进屋内,冷风冷雨一激之下,花椒醒过神来。望着斜抽在地面上,激起朵朵浑浊水花的豆大的雨点。紧了紧身上的细棉布夹衫,刚要搬着小竹凳往后挪一挪,已被姐姐茴香连人带凳子搬回了温暖的灶膛旁。
茴香擦了擦花椒脸上的雨水,点了点她的小鼻子,花椒就团着拳头嘻嘻地笑,乖乖地坐在姐姐身边。
母亲和伯娘婶娘们正忙着做早饭,屋里厢蒸汽腾腾,只比外头略好些。
看着直往上涌的蒸汽,花椒不由再次愣怔了起来。
三天前的食时时分,或许正是群龙行雨的时刻的缘故。北风忽起,吹散了烈日。毫无预兆,密布的乌云已从北方天际急涌而来。
刹那间,飞沙走石,掀起了漫天的尘土,迷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整片天空骤然黑沉急速下坠,越来越低,就像要塌下来一般。
风起云涌,还伴着一道道豁闪一声声忽雷,震得天地都在颤动,更震得本就惶惶不安的人界三魂出窍六魄升天。
不说老弱妇孺俱都心神俱散,就是青壮男子亦是心惊胆战,纷纷关门闭户,躲进了家中。
而乌云滚滚的半空中,忽有雨滴几起几落。不过几时,竟是形成了冰雹,骤然砸下。小如黄豆,大如鸡蛋。铺天盖地,响彻天际。
时间一息一息过去,似已过了万年,实则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冰雹止歇。
却是一歇未歇,一道道豁闪在眼前划过,照亮半间屋子。一声声忽雷紧接着在头顶炸响,震耳欲聋。
电闪雷鸣之际,一瞬间,豆大的雨点连成了线,“哗”的一声,滂沱的大雨就如堤坝泄洪般前赴后继地从半空中倾倒而下。
整个天地都被雨水吞没了。
期盼了长达半年之久的雨水毫无预兆的从天而降,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光景,却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看着雷电大作狂风卷雨的天空,好些人迟迟都未能反应过来,只以为自己还未睡醒。还有些人却仍旧惊惧交加,脑中一片空白。
花椒也有一刹那的恍然,直到带着灼热的雨点飞溅到脸上,才意识到或许不是梦。
从惊到喜,自是欢喜疯了。
这大半年来的恐惧、怨怼、无奈,似乎已是在这一刻化为了乌有。
被姐姐抱在怀里,花椒虔诚地伸出双手接着雨水。泼辣的雨点狠狠砸在手心,竟能感受到雨水的重量。
被大人们寻回来的哥哥姐姐们哪里还顾得上旁的,更是无所畏惧,冲入雨中欢呼雀跃,不管不顾地把自己淋成落汤鸡,又仰着头张开嘴接雨水喝。直到飙高的情绪渐渐消退,感受到了雨滴砸在身上的肉痛,才依依不舍地跑回屋檐下。
大人们也不阻拦,骇过笑过哭过之后,俱是急匆匆地拿了水桶瓮罐,总之一切可以储水的家伙出来蓄水,只盼着不要停。
还未大好的花椒犹如吃了十全大补丸,身上虽仍旧虚弱无力,精神却骤然亢奋。
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洗去了这半年来的污浊丧气。夜里躺在架子床上,凉风徐徐,还要盖被。听着外头哗啦啦的无尽雨声,虽则从无起伏,却觉得竟比任何催眠曲都要来得有效,香甜入睡,一夜无梦。
只未料到,或许是老天爷有心要把这半年来短缺的雨水一次性补偿给人间的缘故。这场狂天狂地的泼天大雨,一下就是三天三夜。
直到现在,已是第四天上了,仍旧没有半点止歇的迹象。
虽则有过略微转小的时候,却也只是从暴雨转为大雨,更多时候还是从暴雨转为大暴雨,甚是雷暴。
从未停歇。
头先自是再好不过的。
雨水飞溅、迷蒙一片的水乡又有了水,瞬间就焕发了新的生机。
旁的地方不知道,可干涸了数月之久的莲溪慢慢开始蓄水,溪边的周家湾自然就又有了两分烟火气。
可一下三天,尤其是紧跟在长达半年的干旱之后,种种弊端很快凸显,却是成了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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