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撇嘴,李心欢道:“夏日炎热,难以静心凝神。不过偷懒几日,舅舅就要训我。”
重新铺好了毛毡和生宣,温庭容亲自研墨,蘸了墨水递给李心欢,道:“你也随便写写,左右在我这里也无甚好玩的。”
接了笔,李心欢写了一首白居易的《香山避暑二绝》。温庭容看到那句“一路凉风十八里,卧乘篮舆睡中归”忍不住扬了嘴角,道:“这一句是你的心里话吧。”
正是呢!什么时候凉风吹到李家一步堂来了,李心欢才如意。
李心欢惯写的隶书,不像温庭容,什么都写,最爱写的是瘦金体。
温庭容也爱看李心欢写的隶书,沉稳果敢,奇崛憨直,很有《曹全碑》的影子,是他一直超越不过的。因为李心欢的性子就是这样,果敢憨直,一笔一划体现在书法里,就更明显了。
温庭容把李心欢写的字收起来,笑道:“写的还不错,没有失了往日的妙处。”
哼哼两声,李心欢道:“那是自然,母亲说字如其人,除非我哪日不是这般性格,不需我懒怠,自然没有这般妙处了。”
温庭容打心眼里希望李心欢永远这样无忧无虑,保持善良纯洁的脾性。
两人又坐在一块儿看了会儿书,直到下人来催用饭了,温庭容才送李心欢回去,一道在一步堂吃了饭。
李心欢隐隐察觉到,温庭容的心情,似乎好了那么一点。或许……是她的功劳?不管为了何种原因,只要舅舅心情愉悦,她就很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作者有话里科普了下斗草内容,有兴趣的可以翻回去看看。
第5章 请安
临近八月,乡试考期越来越近,李家大房的嫡二子李心质和吴畏都在备考。以往李家的堂兄弟姐妹几个和吴畏常常会聚在一块儿玩耍,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天气也热,都有些日子没聚了。
李心欢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温庭容不愿意去参加科举,但她知道舅舅有他的苦衷,有他的委屈之处,她也不去问。
七月底的一个下午,大雨过后,南直隶像是被洗过一遍,整个南京府都凉了下来。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李心欢脱下绉纱裙子,换了鹦哥绿春绸鹤望兰褙子,配着蝶裙,梳了个一窝丝,头上簪着一支素净的玉簪,耳垂上一对丁香。食过辣的嘴唇晶莹红透,像抹了油亮的膏子。
雨停了有一会儿了,天色黑沉下来,梅渚吩咐平心和平意把院子里的水都扫扫,又亲自把门口铺着的毯子换了干净的来。峰雪搭了把手,叹了一声道:“可算凉快下来了,赶明儿我就把扇子都收了。”
梅渚把干净的象征着“金玉满堂”的金鱼海棠毯子铺上去,看她一眼道:“急什么,指不定哪天又要热起来的,我看要等到中秋之后才能彻底凉快了。”
难得凉快,李心欢想出去走走,从内室出来,道:“我去外面逛逛,过会儿就回来。”
梅渚把脏的毯子交给峰雪,用帕子擦了擦手,道:“小姐,天都黑了,您上哪儿去?我跟着您吧。”
“就去舅舅那里看看,不晓得他的手好了没有,去一趟就回来。”
李心欢走了,峰雪抱着脏毯子,急急到:“梅渚,你快跟上去,天黑地滑的,小姐摔了可怎么好。”
答应一声,梅渚就跟上去了。
一步堂的院子还没锁门,李心欢出去之后往幽篁居去,两个院子隔的不远,道路又格外熟悉,她走的很快。因路上有水,需得照着月光,看哪处反光,得躲过去。一路走去蹦蹦跳跳的,时不时还偷偷笑两声,十岁的小姑娘还一身孩子气,看着好笑。
梅渚在后面追的急,鞋子已经打湿了,只得一边走一边喊李心欢慢些。
忽然迎面差点撞上个人,李心欢及时刹住步子,抬头看高了她约莫一个头的男子,睁大眼睛喊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吴畏,穿着宝蓝色曳撒,打扮得随性简单,但他面容俊朗,周身散着贵气,往这儿随便一站,也是个美男子。
吴畏背着手,嘴角笑容很大,他的眼睛不像温庭容一样狭长,浓黑的长眉下是一双灼灼虎目,炯炯有神。
“表妹,去哪里?”
“表哥,你去哪里?怎么来我家中了,这会子你应该在房里温书才对呀。”
吴家父母虽管得紧,却也拦不住吴畏不羁的性子,有时候略任性些,其父吴正卿也懒得说他。
吴畏抬头望天,他道:“天气凉了,在家闷了好些日,想着老师师母,就来看看。”吴畏和温庭容都在李拂念手底下上过课的,而且还常常开小灶,所以喊一声“师父师母”合情合理,也更亲切些。
李心欢哦了一声,道:“我们才吃过饭不久,我父母亲都在,你去吧。”
梅渚刚追上来,李心欢又往前去了。她匆匆向吴畏行了个礼,便又跟了上去。
吴畏站在后面看李心欢拎着裙子偶尔跳来跳去,小兔子一样可爱,他忍不住笑了笑,便跟在后面慢慢地走,准备回家去了。
……
李心欢到了幽篁居里,后院种的箭竹都被压弯了,竹露滴在地上,响声清晰,还透着雨后的芬芳。她从箭竹旁边走过去,吸了吸鼻子,扯了一片叶子擦干净上面的水珠,随意地插在头上。
整个院子里,只有书房亮着灯,李心欢走进书房,在门口的毯子上踩了踩,甜甜地喊了声:“舅舅。”
温庭容耳聪目明,早听见了动静,搁下笔,揉了揉左手的手腕,淡淡道:“夜里下雨,你怎么来了。”
李心欢跑到他面前,露出一排白白的贝齿,“雨停了呀。”
往窗外看了一眼,温庭容才发现,雨停了。他还觉着自己耳朵挺好使的,却只能听见李心欢的脚步声,听不见雨停的声音。
勾了勾嘴角,温庭容道:“来找我做什么?”
“也没事,就是看看您的手好了没有。我回去啦。”
温庭容伸手去拉转身要走的李心欢,正好勾着她后衣领,李心欢身子往后一仰,一只脚抬了起来,差点要摔倒。温庭容抵着她的肩,扶着她站稳了,轻声道:“头上有叶子。”
温庭容把李心欢头上的竹叶取了下来,李心欢摸了摸头道:“是我自己簪上去的。”
“哪有把竹叶簪在头上的。”
李心欢转过身反驳他:“原先也没有把簪子簪头上的呀,有了第一个,自然就有了第二个。”
温庭容不与她争辩。
温庭容催她:“早些回去歇着吧,夜里记得盖被子,省得着凉了。”
门外站着的梅渚,跟着李心欢一道回去了。
李心欢回去的时候,往父母亲的书房里看了一眼,已经熄灯了,她纳闷了,吴畏表哥走的这么快?
一步堂的院门关了,上上下下都静悄悄的,李心欢一夜好眠。
*
八月初一,李家的后辈们都要到老夫人朱芸哪里去问安。
老太爷李怀韫如闲云野鹤,对后辈们慈祥温和,只是不常见到他的踪影,今日他就不在千帆堂里。
老夫人朱芸坐在小厅的榻上,底下的后辈们按长幼顺序次第排开。最先到的大房年弱冠的嫡长子李心默和他的妻子,接着李心质和李心巧也来了。
温庭容每次都在院子里等李心欢去找他,且他们住的离正院之一的千帆堂又有些脚步,来的稍稍晚些,在李心巧他们兄妹后面到。
温庭容和李心欢分开来,他坐在比心字辈的人都靠前的位置,离朱芸很近。
后又来了两个丫鬟,一个是吴美卿身边的大丫鬟焚香,她穿着绿色的褙子,干练精明,行了礼对朱芸道:“老夫人,大夫人正在见田庄的两个管事,恐要来迟了,特使我来说一声。”
李拂一是李家嫡长子,李家如今由他当家,内宅庶务全由吴美卿主持,朱素素倒也乐得清闲。
接着,李拂慈的丫鬟红染也来了,说她身子不适,也不来了。
朱芸点点头,没说话,脸上看不出表情。
李拂慈是朱芸四十三岁才生的小女儿,如今只有十三岁,只比李心欢大了三岁而已。她性格内向敏感,不常出思柳堂,侄儿几个都很少见到她。
至于李拂念和朱素素两个,大清早就来请过安,这会子就不跟晚辈们一起凑热闹了。
这样算起来,李心欢和温庭容是来的最晚的。李心质不敢直说温庭容,只对李心欢道:“心欢你偷懒了,这会子才来。”
听了李心质的话,李心欢本不想辩解,只是温庭容与她一道来的,说她不敬长者,不也是在说舅舅么?那她可不依。坐在右边紫檀藤心矮圈椅上的李心欢道:“我住的远些,堂兄住的近,我且只晚了你一步,不然应当比你先到的。自然了,下次我肯定还要来得早些,要比你先见着祖母。”朝着朱芸甜甜一笑,露出一排细白的牙齿。
朱芸笑笑,和蔼地看着座下的孙子孙女。
李心质则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倒不是怕说不过李心欢,而是怕说太明显了惹温庭容记仇。
李心巧对温庭容是不清不楚的怕,李心质对他恐惧便十分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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