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钦城与香晚的院子,我也只在他成亲时去过一回。那里头的陈设,与竹外轩相比怎样,同样是你肚子里出来的儿子,厚此薄彼到这个程度,你可有觉得羞臊,你还堪配为一府主母?”
钦城便是张仕,区氏最疼爱的小儿子。他有一座两进大院,后面还带着花园假山,至于屋子里的陈设,从净瓶到清供,山石到插屏,无一样不是绝世珍物。再瞧瞧张君这屋子,除了那张床,清清落落没有一样能入眼的东西。
他还没完,指着许妈道:“老二家的来了至少七八天,这屋子里竟连个看得过眼的丫头都没有。且不论那□□是谁送的,是谁要害她,你就先得担个失职之罪。若你觉得这个家管不好,要么把我娘请回来,要嘛就索性放手,让香晚与如玉两个管着,如何?”
区氏还想跟张登吵,扈妈妈在旁连连的使着眼色,压着她的火气。她眼睁睁看着邓姨娘挽着张登出门而出,一颗心几乎烂了化脓了也无济于事,忍着气道:“一早起来就送些人来,叫钦泽家的挑拣挑拣,留下几个随手用着。
至于砒/霜害命的事儿,拿那张纸回去,我慢慢查。”
连番一场大闹,转眼天都要亮了。如玉吃了些行血下淤的药躺在床上,将昨夜一件事情从都至尾回忆了一遍,与区氏一般,自然也怀疑那李婆子是受了邓姨娘的指使,但她与邓姨娘无冤无仇,若她死了,张君得尚公主,只有害处没有益处,她不该下那个手。
这府中人口并不复杂,要害她的那个人,手还伸不到竹外轩来。细细一想,她的腹痛也有原因,天气炎热,站着学规矩很辛苦,她回屋之后贪了些凉食,所以才会腹痛。而恰是她让许妈出去请带下医的功夫,那人才能把手伸进这院子来。
虽她初入府仍还查不清人脉,但只要关紧竹外轩的院门,在外不贪口,谨慎一点,应当不会再着了人的道儿。至于要害她的那个人是谁,只怕得等张君回来,一起查了。
*
常静轩门上,张登盯着四个儿子当中自己最满意的一个。乖巧,知礼,便是嫡母向来苛责,也从未见他面上带过一丝不悦,永远虚怀若谷。
“派往秦州的人,可回来了?”张登问。
张诚道:“回父亲,昨儿半夜二更才回来的。儿子忙着见他们,所以未睡,恰好听见隔壁有吵闹声,所以奔了过去,母亲因此而怒,儿子晓得利害,并不怪她。”
张登点头,心道若是妻子能有庶子一半的明理,自己不知要省多少心。他又问:“在秦州查的如何?那金满堂是个神通广大的,与赵大目又还有些交往,你可问过他没有?”
晨光照着张诚个人的脸都有些发乌,冷白。他抿着唇,过了半晌才道:“父亲,那位契丹公主,已经被瑞王找到,如今就在瑞王府中。昨日儿子才听闻,瑞王要认她做义女,想必不几日就要大宴宾朋,广闻天下。”
张登哼一声冷笑:“扯淡!当年永昌之盟,他可是许给辽亡帝做女婿的。若契丹公主活着,他就得娶她,怎能认做义女?
再说,契丹公主是花剌同罗氏女子,那同罗女子……”
天生名器,是男人都想尝尝那如水做成的滋味。赵荡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怎会认做义女?
毕竟值了一宿夜,大清早的,张登有些恍神,挥手示意儿子去睡。他立志要做一片沃土,让自己的四个儿子都长成参天大树,而所付出的代价,就是彻底的从权力中心退出来,将几个儿子推上去。所以,无论朝局如何,皇帝未归之前,他都是尽心尽力替皇帝守家,此外不闻,不问,不参于任何事。
战事还未结束,金与大历之间依旧胶着,皇帝啃不下硬骨头提早回朝,可见金人如今实力的雄厚。随着皇帝回京,失玺之事将会成为一把利刃,划开夺储的大幕。瑞王赵荡在此时声称找到契丹公主,只要是真的,只要她带着契丹国玺与《喀剌木伦法典》,他就可以掀弄风云,以长子的身风,再搏一回储君之位了。
他膝下四个儿子,家宅已是如此不宁,而他才不过一个国公而已。皇帝坐拥天下,三个成年的儿子,个个如狼似虎。帝王以天下为家,天下又如何能得安宁?
*
张君两肩风尘,在东边角门上迎上管家张喜,俩人疾步过夕回廊,到院门口时,他已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了解了个大概。
仍还是鱼肚白的清晨,连颗花草都没有的小院子里,檐廊下,许妈正在清扫院落。
出门办了趟差,好容易娶回来又千辛万苦留下的妻子差点就没了。张君在许妈脚边站了许久,欲要责备她两句,又无从责备起,挑脚进了屋子。屋子里仍还是当初的陈设,墙上多了两幅工笔,冷而大胆的色,绘的是莲叶。桌上一盘清供,盛着香橼与木瓜。
虽仍还是如当初一样清朴无华的屋子,可多了个女人,屋子里便多了一分烟火气。冰裂梅花薄纱帐子,如玉靠里,在床上侧卧着。
张君靠近一些,便见她手里竟还捧着本书,看的正入神。她也是才听见他的声音,连忙就将那本书压到了枕头下,拉着他的手坐起来,一头乌油油的发顺垂两颊,薄衣瘦肩,颊窝深陷。张君来拉,她便凑了过来,任他新生的胡茬在颊上刺着,轻轻叹了一声。
她道:“并不是我轻狂,我是真以为自己怀孕了,毕竟月事迟了三天,还是从未有过的事儿,再者,腹痛的也很厉害,谁知派许妈出去找个人的当口,差点就着了人的道儿。”
实际上张君在西京时离开了一个月,离开之前她还曾来过月事,就凭前三后四,离开之前也不可能怀得上。但这事儿不过是个引子,有人于丸药中下砒/霜要害她,才是最可怕的。
张君闭了闭眼,起身准备要走。
如玉反手拉住张君,拉他在床沿坐了,柔声劝道:“我知道你定然是要冲过去跟你娘吵,要查那害人的凶手是谁,要查出来替我报仇。但我现在不求你替我撑腰长脸,也不求你即刻就把那仇家寻出来,我得知道你扔我在西京那一回,都去了那里,做了什么,这些日子来,但凡夜里不回,又是去了那里,做些什么,你将这些都说清楚,我心里有个准数,府里的事情,急不在此时。”
她拍着床道:“脱了鞋,坐上来,慢慢说于我听。”
作者有话要说: 公公大人啊,你脑子里整天想的啥啊???
第55章 周燕
张君只得脱了鞋, 到床上与如玉相对而坐。他道:“当日咱们在西京客栈偶遇齐森,我本是打算尾随齐森,在他去往上京的路上掉包那份瑞王与金国之间私通的信。但谁知信使是张诚,我当时并不知道是他, 打伤了逃,然后他逃了。
之后, 我尾随那金国郡主,知道她手中有金国的战略布局图,于是尾随着她, 于途中一路悄悄偷出来摹了一份,往交战区送到了我大哥手中, 备他参祥,而后便回了京城。
回来之后,又在府外盘桓一日, 是为说服祖母,叫她点头答应你入府。之后,才往西京找你。”
如玉问道:“张诚的事儿, 你可曾告诉你爹?须知一府之中, 有他那样一个叛贼, 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张君默默摇头。他并不相信父亲会背着太子而在赵荡身上下赌注, 以他的了解, 张登不可能做那样的蠢事。但是张诚作为他最疼爱的儿子,背父叛府,张君倒是很想知道徜若有一天父亲知道真相, 会是个什么样子。
他道:“永国府最重要的,就是我大哥与父亲之间书信来往的军事情报。我已去信通知大哥当心此事,目前倒不必再担心什么,横竖只要我大哥生了警惕,这一府就还不必怕谁。”
在没有查明究竟是谁下砒|霜害她之前,如玉暂且不打算将那个公主的身份告诉张君,一来,她那亡国公主的身份,于他必将成为一重拖累,怕他听了更添一重烦心。
再则,张诚说过会替她一力瞒下,倒不是她信张诚的为人,仅以其阴私来度,恰如当初的沈归安敞一般,也是将自己当成奇货可居,暂寄于此,在遇到合适的时机之前,必然不会四处张扬。
而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至于张君,当初上京时本还是个君子,未拆翻过如玉贴身而藏的东西。但就在张诚送胭脂水粉的那夜,他就将那本法典并铜玺皆抱出来从对到尾翻了一遍。早将如玉身份查的清清楚楚。
赵荡是他的先生,这些年拿个契丹公主为名顶着不肯成亲,京中人人得知。
如玉在这府中,早晚也会知道。他也怕万一如玉在府中过的不顺心,一怒之下抱着法典去找赵荡,妻子丢了不说,变成个师娘,天天入府要拜,才是一大噩梦。
毕竟赵荡生的高大英俊,相貌儒雅,宫外开府的王爷,要是果真入那王府做了王妃,天大地大她最大,比在这府中做小伏低受区氏的气好过不知千倍万倍。
张君脑海中但凡浮起赵荡拥着如玉的样子,整个人都要爆掉,如今也只能在如玉面前做小伏低,望她能将气皆撒在自己身上,好灭了那出走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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