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拽着她拼命挣扎的两只胳膊,声音却是出奇的平静:“你这样子跑出去,就算撞坏了他们的好事,一个妇人家,自己面上也不好收场。你先冷静冷静,明日我替你收拾那个老鳏夫,好不好?”
见如玉虽不挣扎了,却也不答应。张君又补了一句:“诱那虎哥娘踏入兽夹时,肯定是你故意的。若是那妇人吵嚷出来,于你也没什么好处。”
张君耳敏,初来那日陈宝儿与安康在东屋里偷言时,如玉偷脚勾那块板子,暗戳戳使坏的样子,他全看在眼里。以此度之,他可以肯定如玉也使过些儿坏。
虽然是在两眼一抹黑的地方,虽然只听到只言片语,但以其冷静的推理能力,张君已经将这小寡妇在村子里的处境,并她冲动而行后的后果,全在脑了里过了一遍。他是个外乡人,来此又不会长呆,对于这乡里的污糟事情,当然不愿意沾染太多。
可是方才那老鳏夫言语粗俗放荡到张君都不能忍。为了一句话就冲进去打他一动,张君自然也不肯干这样的泼行,可正如如玉一样,他也是准备使点儿坏,叫这老鳏夫受点苦。
如玉虽一把推开了张君,却也仍于黑暗中怔怔立着,不再往外跑。
外面屋子里那偷完情的一男一女,穿起裤子走了,轻轻关上柴门时,才惊醒了气懵的如玉。
如今这村子里的世道渐渐成了个作贼的猖狂无比,好人们还要退避三舍替他们遮面儿。如玉此时觉得疲乏无比,挥了挥手推张君道:“里正大人快去睡吧,奴家也该回家去了。”
张君一人回到那村妇与老鳏夫才偷过情的小房子里,迎门一股腥腻之气,忽而就明白了昨夜为何会有这样一股味道在屋子里飘着。他虽也有二十岁,早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但因为与心里爱的那个女子之间几番蹉跎,虽出身名门又长的俊俏,但到如今还是个童男子。
他本性/爱洁,此时大敞着门,那点破褥子实在难以睡下去,而若不睡,又实在是疲乏不堪,闭眼忍得许久,转身回到如玉家的山窖里找了处能藏风的地儿,展开那床锦被,于淡淡的樟脑香中,脑中不停描摹着那撞他满怀的,小寡妇柔软的身体,闭眼睡去。
如玉回到家里,用锅里闷的水泡了个桂花瓣儿的澡,躺到了炕上,才咬着指盖儿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前路与出路来。
明天就是她丈夫安实的头七。安实与她同岁,原来还考过两年乡试,可是前年冬天得了一场重感冒,从此成了个肺痨,熬到今春三月终于熬不过,于六天前死了。两年的时间,如玉悉心照料着他,但终于也没有熬过去。
对于安实的死,如玉原也没有什么伤心。活着的时候她尽完了自己该尽的心,他死了,于她,于他老娘和弟弟安康都是一种解脱。但接下来她的路,却是难走至极。
她本是柏香镇上赵员外家的嫡出大小姐,赵员外富尽四代,到她爹这一代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混到三十岁上死了,而她哥哥赵如诲,好的没继承上,父亲遗下的毒却是一样不少的全沾。如玉大小姐的日子过到十二岁,连番变故之下才落到这陈家村里。
她也不是没哭过,没闹过。但安实父母待她确实好,好的不能再好。安实也是个老实人,底下一个弟弟,也是个听话孩子。
家贫不是事儿,能于贫家把日子过好了,才真叫本事。如玉虽生的娇俏,但为人本分踏实肯干,虽言行泼辣,但于村子里却是身正的不能再正,便是叔伯家的男子们,无事也不肯与他们多说一句,所以这些年身上还从未有过闲话事非。
直到前几日安实死了,虎哥娘俩虎视眈眈,老皮皮也敢跟魏氏说那种下流话儿,如玉这才感觉到了危机。关于再嫁,自打安实得了痨病的时候,如玉就一直在考虑。她也曾是大家闺秀,有属于自己的闺房绣楼,有礼教嬷嬷指点行止,有小丫头奉饭洗脸,最后嫁到这陈家村,却也是命中无着,该走的一步。
如今她已是这陈家村的妇人,要想再嫁,就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由夫家择婿再嫁,这就得经过陈氏族中族长并诸位长辈们的同意,然后由他们为她择婿,寻人再嫁。陈氏是渭河县的大姓,族长陈贡住在柏香镇中,寻常并不往村子里来。
再一点,他与渭河县知县陈全同出一门,都是虎哥的亲叔叔。虎哥与他娘自打安实生病起,就一直虎视眈眈着,立等安实死了,就把如玉接过门去。两个叔叔一个做知县一个做族长,如玉但凡放出想要再嫁的口风,他们必然就要捉着将她配给虎哥。
虎哥那人虽面貌还算周正,又生的虎背熊腰一个莽汉,但却是个半憨子,等闲一句像样儿的话都说不干散,更叫他那老寡的娘自幼训成个软耳朵,最听娘的话。嫁到他家去,不用说,不出三天,如玉就要叫虎哥娘那老泼货给整疯。
所以这条路是完全行不通的。
再嫁的另一条路,就是由娘家人出面,通过族中将她领走,通过娘家,寻婿再嫁。如玉娘家父母俱亡,如今就剩个哥哥赵如诲两口子。说起赵如诲,又是如玉另一重的头疼。她家虽在镇上,可因为当年被卖的缘故再兼嫂嫂难缠,这些年那怕往镇子上偶尔赶集,也几乎从未踏过家门。
丈夫安实病故的消息,她也遣安康给哥哥赵如诲报过丧讯。但下葬那日赵如诲却没有来,到如今丧事过去五六天了,也仍还没有踏足过这户的门。
通过陈氏族里再嫁那一条路如玉不敢走,便想着死马当活马医,看哥哥赵如诲荒唐了这些年之后可有悔转,能不能替自己谋出条再嫁之路来。
好巧不巧,次日一早天才亮,如玉洗刷过才在扫院子,挎着件蓝底紫莲纹薄绸衫,胸前片片酒渍,瘦脱了人样儿的赵如诲就上陈家村,自家妹妹家来走亲戚了。每每赶集时在镇上照面,如玉都懒得理他。但这一回牵扯到自己再嫁,她也是堆着笑连忙迎了上去,甜甜叫了一声:“哥哥!”
赵如诲肩上还搭着个搭琏,里头空空荡荡也不知背了些啥,进门将搭琏递给如玉,便高声叫道:“老亲家,亲家哥来看您啦!”
安实老娘本在厅屋炕上坐着,因这声儿高,倒是听着了。耳背的半聋子们自己听不真声儿,应人的声儿便十分的大,也是应了声:“噢!”
“小不死的死了,这老不死的竟还没死了?”赵如诲也不避讳,大大咧咧问如玉。
如玉瞪了自家哥哥一眼,问道:“可吃了早饭?可要我替你烧碗汤腾只热饼子来?”
她随口说着,已经从厨房檐下抽着老葱要剥皮儿。赵如诲肚子里存的还是昨夜的酒,此时最需要一碗暖汤。他惯是个嘴甜会演,此时两个眼圈儿一红,塌肩缩背就嚎了起来:“我的玉儿啊,皆是哥哥对不起你,听了焦氏那个贱人的鬼话,果真以为是嫁到知县陈全家里,才愿意让你嫁来的,谁知竟是这么个人家,哥哥这些年对不起你!”
如玉一边把赵如诲往厅屋里推着,一边拍背骂道:“行了吧你,嘴上说的好听,若不是你吐口,若不是你闭着眼儿点头,大嫂一人能做成这事儿?”
第8章 再嫁
烧好汤腾好饼子摆上桌,如玉也不避讳自家老婆婆,一边看赵如诲狼吞虎咽一边说道:“哥哥也瞧见了,我如今日子过成了这样,通过陈氏族里再嫁那条路,我并不想走。如今就只剩下你这一条路,你既今日来,肯定也是为着这个事儿,先跟我说说你的打算。”
十二岁的时候她还懵懂无知,叫这两口子捉搅着给卖了,心里虽也恨,可陈安实一家待她极好,她闹了几回之后,便也将日子过了下来。如今她虽仍恨这哥哥又不信他,可再嫁的出路,却仍堵在他这里,她便想先探探他的口风。
赵如诲稀里呼噜刨着那碗汤,刨完了嚼着饼子道:“虽你总说哥哥不疼你,可到头来,能依靠的仍还是我这个哥哥不是?自打两年前安实病了,我就一直在替你寻摸个再嫁,这不,前几日,安实丧葬那日,我之所以没来奔丧,就是叫那么一个天上地下再与你相配没有的人给绊住了,你可知他是谁?”
“谁?”如玉自然不可能心动,一双圆眼紧盯着自家哥哥。他这个人说谎,面上先要带三分。
赵如诲卖了半天的关子,等安实老娘与如玉两个都等的不耐烦了,才将那在空中绕了半天的手指夺到桌子上敲了两敲:“渭河县首富,金满堂!”
如玉起身就瞪了赵如诲一眼,骂道:“呸!那金满堂今年都快五十了,我小时候去他家他都是个老人,更何况如今?”
金满堂,家有良田千倾家财万贯,兼还养着一只走南贩北的商队,是渭河县的首富。但那人比如玉的父亲还要大着几岁,家里有正头夫人又有不知多少个小妾,怎堪为夫?
赵如诲本来是等着妹妹的赞叹,那知自家妹妹竟生起气来,连连辩道:“男子不比女人易老,况他是个财主,老一点又如何?人家可是听闻安实死了,亲自到柏香镇上与我相谈,说想要纳了你的。”
“纳?”如玉又挑起了眉头一声低喝,随即却又敛下眉锋,压低了声儿道:“纳这字儿,只能用在妾身上,哥哥你自打我嫁到陈家村头一回上门,竟是想要卖我个第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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