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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府中。如玉挨及床板约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叫那张夫人自被窝里扶了起来,折腾着梳洗过,三更月明星稀的鸦叫声中,又上了马,赵荡一路沿河东路疾驰,恰是当初赵钰要往云内州接任统兵时,曾走过的那条路。
如玉忍不住再次提醒:“王爷,您能确定沈归必定会向着您吗?否则的话,咱们如此一路自河东路北上,宫里但凡查觉,必定会派人来追您的。”
赵荡马不停鞭,路过一株高槐时惊走鸦雀阵阵。半夜寒气透心的凉,唯怀中的如玉散发着温暖而又柔靡的桂树幽香。他忽然呵呵而笑:“你什么时候竟担心起孤的前途来了?”
如玉道:“我只是不忍你白劳一场,于其空跑一趟,不如另寻合适的去处。毕竟江山已定,万难更改的。”
终归英雄没路,过得良久,赵荡一声轻笑:“黄天厚土何处不埋人,有你陪着,便是空跑一趟又如何?”
一路上,齐森一直在不停汇报沿途的消息,赵荡不避讳于如玉,如玉便也知道张君自出西京,仍还紧追着赵荡一路不曾放松。
从京东路一条大路直上便是云内州,经过汾州、太原府诸地时,自有从西京跟随而来的地方官员前去通报,在汾州便有府尹接待午饭。用罢午饭再走得百里路程,便到了太原府。离太原府至少还有十里路程,便见路边远远站着地方府尹,这府尹带着一群下属官员,各各儿捧着黄白之物,兼或干粮点心,绫罗绸缎等物,远远见赵荡来了,笑的嘴巴都合不拢。
“下官听闻王爷过境,略备薄礼前来送行,但不知王爷是要往何处去?”这官员表明了只是送行而非接引,显然是怕赵荡要入太原府。
赵荡怀中还坐拥着如玉,提鞭在那一只只盘子里挑拨了一遍,冷嗤一声笑:“孤贵为皇子,虽说这些年来以惜俭为命,从不曾奢靡无度过,但这点家底仍还是有的,送行不必,水也不讨,自去吧!”
这府尹得闻赵荡竟不入城,大松一口气,带着一群人转身而去。
挥鞭再沿黄河北上,春风还不曾吹到晋地,桃李不过花苞,天地之间仍还苍茫萧瑟。经过太原府,调转马头更往西南方向的悬瓮山麓而去。约五十里路程,便到了唐叔虞祠。
唐叔虞是周武王姬发之子,周成王姬诵的同母弟弟。晋侯为其子,晋地以他为始,遂在此建祠。祠中并无多人看守,赵荡抱如玉下了马,自大门处进殿。迎门便是女郎祠,为祭奠唐叔虞之母邑姜而建。
殿外两侧古松参天,殿内塑郎女,两侧彩塑着几十尊姿态姝异的美侍婢。
“多少王朝湮灭,江山作古,圣祠犹在。”赵荡径自渡到郎女神龛处,静静瞻仰郎女姿容,看得良久,忽而摇头深深一叹:“我大历的江山气数,理不该绝的。”
齐森许是听了军报,几步跑进来说道:“殿下,方才路上传来消息,花剌兵听闻太子继位之后,非但未走,反而八百里急下,要往南部诸州去平民乱。”
赵荡仿如晴天遭霹雳,高大的身子晃得一晃,握过如玉的手才不致跌步:“江山气数,果真到此就要绝了?”
引花剌兵入关也就罢了,如今还要他们平民乱,赵宣继位不过一天,这江山,眼看就要拱手他人做儿皇帝了。赵荡忽而抽出长剑,怒吼道:“整装出发,快马往云内州,孤一定要重整这破碎河山!”
如玉跟在赵荡身后疾跑,追了几步扯住他袖子说道:“王爷,往别处逃吧,也许沈归已经生了叛心,您这又是何必?”
赵荡心中渐渐生疑,忽而觉得如玉该知道些什么,揽了她的肩膀才要问话,一指冷箭飞来,他抱着如玉一个旋身方能躲过,庭园中整装的数百护卫们立刻持刀而戒。箭从四面八方飞来,齐森在后相护,赵荡拉着如玉自箭雨林中突出郎女祠,便见左右松林中涌出一阵又一阵戴毡帽,着胡服的兵士们。
赵荡将如玉夹上马,勒马便走:“这是花剌兵,赵宣夺了皇位还不算,竟派花剌兵来杀孤!”
这些花剌兵从四面八方将赵荡的护卫们圈到一处,近身相搏,护卫们几乎是以身体为盾,才能护着赵荡杀出一条血路来。赵荡勒马疾走,出祠而一路往北,待到逃脱时,身后便只剩得二十几个混身带伤的护卫,余人皆死在了晋祠之中。
而他自己一路血战,服破冠丢,长发落于两侧,狼狈之极。
再往北行,天竟渐渐下起小雨来。如玉忍得几忍终归忍不住,再劝赵荡:“王爷,沈归也许已经转投赵宣,您往北走,只有死路一条,放了我,自往别处去吧。”
赵荡长发披落两肩,苍眉下一双眼紧闭着,任马儿带着自己狂奔。如玉仰面便能看见他的脸,脸上不知是泪还是雨水,湿濛濛往下滑着。他道:“方才在晋祠之中,孤想了很久,沈归也许叛了孤,但他不会投赵宣,他是投了张君,孤猜的可对?”
如玉自己被迎风的雨打得睁不开眼睛,无奈之中深深点头,别过脸不忍心看他渐渐黯淡的双眼。
赵荡猛然睁开眼,唇角含着丝苦笑:“他不是叛了孤,他一直忠心一人,追随一人,而那个人如今就在孤的怀中,孤往北走,是没错的。”
如玉怔得片刻,反问道:“王爷的意思是,沈归忠的那个人,是我?”
是夜在黄河岸一处悬壁下找得个躲风处,护卫们下马休整,收拾了一处黄土之下的窝洞让如玉暂避,随即便生火的生火,打猎的打猎,造起野炊来。
窝洞太小,如玉坐在里头,赵荡半个身子躲于外面。如玉见有个护卫烤了半干的衣服捧来给自己,遂换了自己外面的湿衣,叫他扔捧着去替自己烤干。
未几护卫们捧了烤好的兔子与野鸡肉来,赵荡撕下来尝得一口,皱眉递给如玉道:“随便吃得一点裹腹,捱过今夜,等明日到云内州孤再带你吃好的。”
他像是哄孩子一样。如玉接过签子来慢慢咬着,接过他捧来的水饮了一口,忽而瞥见他碗中之水混黄不清,而自己碗中却是净水,连忙将自己一盏水捧给他道:“快喝这碗干净的,你自来未吃过苦,那种水喝了是要闹肚子的。”
齐森就在洞口跪着刷靴,听了这话抬头道:“黄河水便是这样混浊,那净水还是属下囊中所备,剩得不多,请公主自用吧,我等男子,总比公主更能吃苦些。”
赵荡吹了吹那昏黄污浊的水,一饮而尽丢了碗:“快喝了它。你是孤的公主,孤是你的臣子,不过一盏清水而已,孤与孤手下这些护卫们,连命都是你的。”
亡国的公主,活到二十岁上总算收获一个属于自己的臣子。待到入夜,赵荡便坐到了山洞外。新下过雨的三月,潮湿而又寒冷,几个护卫烤干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摞得干干净净一叠,由齐森捧来,要给如玉盖着避寒。
如玉接过十几件洗的干干净净的衣服,见在外的护卫们皆穿着单衣坐于寒风之中,一把推了道:“他们在寒夜中受冻,我脚边有火,还坐在毡褥上,怎能再盖他们的衣服,齐护卫,快些拿出去叫他们各自穿了自己的衣服!”
赵荡挥手叫齐森带走了衣服,脱了身上那件大氅给如玉披着,低声道:“你是孤的公主,跟着孤,你得学会做个公主。”
如玉接过他那件大氅披在肩上,实言道:“王爷,你说沈归不忠诚于别人,只忠诚于我,这听起来很荒唐,即便这荒唐话是真的,他果真忠于我,我也不会说服他,叫他出兵与赵宣为敌。”
山洞狭窄而低,赵荡单膝跪在外,问道:“为何?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如玉和张君是真的走到末路穷途,走不下去了。
这两章调子有点悲,不过很快就会欢脱起来的。
他们需要分开,冷静,再相逢。
然后,如玉不会再忍,换张君装孙子。
第104章 行行
如玉道:“开封与西京两座大营, 如今皆在赵宣手中,这是其一。其二, 花剌有十万人入历, 这些人皆不会坐以待毙。而你撤了国门守军,金人也会趁此而突过云内州, 到时候狼烟四起, 处处战火,就连二妮都为了能换十万兵抗金而甘愿吃苦受累学跳舞, 我自幼在秦州长大,就算大历不是我故国, 也不愿因自己而掀起战火。”
火焰跳跃在赵荡脸上, 他听的十分耐心, 听完拍了拍如玉肩膀道:“何必想那么多?既吃饱了就好好睡一觉, 明早起来好赶路。”
疲累奔波了两天,无论赵荡还是齐森, 或者护卫们,渐渐皆进入了梦乡。就连值宿的护卫也抱着长箭在打盹。如玉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看外面那堆篝火渐息, 遂起身出了山洞, 抱得些柴枝来将它搭的燃旺。
一边黄河滔滔,一边青山如伏兽。如玉裹紧身上的披风,见赵荡抱着把剑歪于一侧睡的正沉,又捡了些柴枝将他面前一堆火生的旺旺的,这才钻进了山洞中, 靠壁正准备要闭眼,隐约瞥得黑暗中似有冷光一闪。
如此阴沉的暗夜中是没有星星的,这种冷光,只能出自兵器,远处的兵器叫火光照耀之后,才会闪这样的冷光。如玉知道张君一路紧紧追着赵荡,心道怕是张君追了上来,也知他单身孤骑,怕冒然惊醒赵荡与其护卫们,自己走不脱。遂裹紧披风,猫腰刚爬出山洞,仰头便见一把寒刃自顶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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