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站在夕回廊上,夕阳接着天际,张诚停了步道:“赵钰在竹外轩咆哮那一回,我以为我们兄弟几人果真都得死,而我兄弟二人也终将无力护你,谁知还能有今日。”
如玉亦止了步,与他并肩而站:“当日咱们往东宫,第一回 见和悦。你曾说,若是有一日,兄弟落难,跪求到你门上,你才要叫他们知道你的重要。可经过赵钰那一回,你就该知道,若果真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身陷囹圄,你自己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张诚解释道:“我们兄弟与别人不一样。这样大一个府宅,直到母亲死后,我才觉得它是我正经儿的家,在那之前二十年中,我居于慎德堂,出门便是扈妈妈等人的冷眼,母亲但凡有见,也是极尽作践,父亲确实疼我,一府四兄弟,他用在其他三人身上的爱,总共也没有给我的多。
可父亲给的爱有多深,母亲给的冷眼就有多深,我姨娘是个可怜人,便为妾,也不是她的错。父亲与母亲置气,亦是极尽作践于二哥,我与二哥,便是他二人斗气的法宝。
说起来我们弟兄有四人,可直到大哥死,都未坐在同一桌吃过一顿饭,彼此相见仿佛仇人,也许不止我,二哥也会想,偶尔一日兄弟落难求到门上,才叫他知道我是他兄弟。”
如玉摇头,断然道:“你二哥绝计没有这样的想法。”
张诚问道:“为何?”
如玉一笑道:“因为我没有。”
张君眼中没什么兄弟也没什么亲人,唯独一个如玉,是他亲情的纽带。张诚这样一想,便是一笑。他本想说,就算二哥眼中有亲人,也唯有一个大嫂而已。可周昭死了丈夫,如玉又深爱着张君,这话他又如何能说得出来?
终归叔嫂,不能一直这样站着,如玉先行一步回了竹外轩。她闭眼坐在妆台前,捂上脸也是一声长叹。
自张君离府,到如今四个多月未见,她实打实过了四个月欢快无比的日子。
小囡囡虽还时常不乖,但周昭再不打动别人,悄悄于自己院子里过着日子。张登业已请了旨,眼看再度出征,永国府中唯他们几个年青人鲜活有声,由着性子,一日与蔡香晚玩玩闹闹说说闲话,再照应照应墨香斋的生意,回到竹外轩画几笔工笔,挂到墨香斋偶尔也能卖出去几幅。
安康入学半年,回回功课都能叫先生夸赞。她渐渐将墨香斋的银子转出来,一点点替自己构筑一个未来的安乐窝儿,但为了不惊动赵荡,这事儿办的隐秘,当然也极慢。
这样顺遂的日子,若没张君那个人,就更完美了,可他一回来,又还得应付他。
她坐了片刻,连衣服都忘了换,出门往议事厅,才过夕回廊,张君便自另一侧而来,推门进了竹外轩。
在议事厅听了半天几个婆子的回话,忽而外面一声惊雷,将个睁着眼睛出神的如玉惊醒。磨磨蹭蹭一步一步又要回竹外轩去。
竹外轩的门半掩着,她还不及推,张君便将她压在门上,小狗一样啃了上来。如玉连声叫道:“院子里有人了,你能不能稍微给我点儿脸?”
张君旷了半年,从她耳侧啃到脖窝,忽而肘正了如玉的脸,她素服素冠,鸭蛋脸儿蓬蓬的发鬓,方才自夕回廊而过时,朱栏碧宇相映,手中只差一柄拂尘,便是可羽化登真的天之神女。他指腹在如玉面颊上轻拂着,低声道:“我总算知道为何前朝李隆基不顾那杨太真是儿媳,非得要强占为妻了。”
如玉道:“为何?”
张君叹道:“许是仙姑的味儿与众不同,今儿我也得尝尝仙姑是什么滋味儿。”
足足半年多了,如玉心中横着一根刺儿,他手一挨及便混身紧绷绷只有麻木之感,却也不好打趣张君的一腔热情,连连叫道:“那就快快儿的,仙姑我今儿也想尝尝张真人的味儿了。”
俩人嬉皮笑脸拉着手进了屋子,张君连连将所有的门窗全都关好,暗鸦鸦的卧室里床帐都放了,见如玉也在卸冠拨钗,急不可捺的在屋子里乍着双手乱走,只待她解了外衫,里面不过一袭石青色的抹胸,略带微凹的肩甲,勾着玉润的弧窝儿,他唇按在她肩膀上,才亲了一亲,便听外面门被拍的山响。
如玉一把推开张君,转身出了卧室,推开窗子问道:“是谁?”
外面是个丫头的声音:“二少奶奶,是奴婢,六儿。”
张君跟了出来,凑到如玉脑后那一抹玉嫩嫩的颈子上轻嗅着,如玉一把拍了过去,高声问道:“何事?说。”
六儿道:“孙姑娘方才吃了二少爷带来的桑椹,满身起了红疹子,少夫人叫二少爷过去看看。”
张君一僵,如玉也是一僵。
如玉转身披上了外衣,连推带搡就将个张君搡出了门外:“桑椹那东西便是成年人成了,偶有不服者也要起疹子,那可是天大的事情,快去瞧瞧去!”
才不过八月的孩子,一个敢买,一个敢吃,果真都是心大之人。
张君默站了片刻,收了那满脸的嬉笑,披了件衣服转身出去了。如玉颓然坐到妆台前,也不知张君与周昭要打什么官司,还未听得脚步声,张君已经冲进来了。
他撩开如玉半拢于侧的发,在她耳畔轻吻着,顺手解了那抹石青色的抹胸,一路吻将下去。如玉仿佛在受重刑,闭着眼睛任他折腾。
埋头在床上折腾了半晌,张君急的满头大汗,见如玉紧咬着牙关轻轻打颤,也知她是疼的紧了,扯被子下来将她轻轻遮盖上,自己躺到了身侧。如玉嗅了过来,轻声道:“对不起,我也不想的。”
张君握着如玉的手,默了许久,解释道:“我自城外回来,见西市口上挑担卖的桑椹正鲜,想着大约囡囡喜欢吃,所以使柳生买了些,因你们都不在,托了隔壁大嫂送过去,谁知一吃孩子就起了疹子。
恰隔壁大嫂还未走,我带她去瞧了瞧,她说不打紧的。”
如玉嗯了一声,不想再提这茬,也是要转移话题:“今儿我们几个往清颐园,遇见了太子妃,她托我转份卷宗给你,说这份东西必能证明宁王是叫赵荡杀的。”
窗外有似猫般的脚步声轻轻走了过来,张君给如玉使个眼色,声音略高了个调儿:“那你可接了?”
如玉也知院里那王婆是个有来路的,怕是她来听壁角了,声音也略高了些:“未曾接。不过太子妃不知从那里逮了赵如诲那厮,拿来做挟,我总不能连自家哥哥的生死都不顾,于是指了个明路,叫她去找文泛之,那文泛之与你交情好,想必他会给你。”
张君轻轻嗯了一声,闭眼听着那王婆的声音走了,攥紧如玉的手道:“总会好的!”
他们不仅是夫妻,还是一起杀过人的凶手,是捆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如玉以为扯到公事上,必能消了他那点儿邪火,谁知默了片刻,他又缠了上来,这一回他仍是不计腌瓒的埋头弄着,将她当成个面团儿揉来揉去。
如玉心中不肯应付,身子紧紧绷绷,痛苦无比,闭着眼睛强忍着,手攥了床单咬牙忍着。她仍还是干灼的沙漠,急的张君满头大汗,忍不住爬起来问如玉:“你这可是病?若果真是病了,不如明日我请个带下医来替你瞧瞧,否则,总这样下去,咱们如何能有个孩子?”
又是孩子!如玉心中一阵厌恶,颌搭在张君肩膀上笑看他一脸胀红的气急败坏,劝慰道:“我明儿便找个带下医瞧瞧,不定吃两味汤药就能好了,你若真着急,不如我替你用手?”
“那倒不必!”张君憋了半年的邪火散不出来,躺在床上犹如蚁噬,她温香软玉,可就是一丝水儿也不肯给他。他心中难过无比,虽急着入宫面圣,可多赖一刻是一刻,就是不肯走。
终是如玉先翻坐起来穿衣,低声问道:“宁王那差事,你办的如何?”
张君道:“从京城到庆阳府,沿途所有的地方官全撸,非但撸,审到祖宗八代,我不过办差而已,究竟是个什么结果,交给皇上,由他自己裁夺!”
凶手如此坦然,但不知赵钰泉下有知,那缕冤魂会不会气到魂飞魄散。
张君看着如玉系了肚兜儿,又罩上中衣,手凑到掖下系着衣带,煞时间春光全掩,像个喜事上独独未得糖的孩子一般,委屈的恨不能大哭。
如玉起身下了床,拦腰系上裙子,腰肢楚楚,总拢着一头直溜溜垂于腰际的发儿,转身到妆台前梳拢着。
张君犹如耶律夷来京那夜,挤在舟桥上伸长了脖子等契丹公主跳舞的百姓们一样,明知得不到,又还舍不得走,闷站了半天,披好衣服走过来,盯着如玉看了半晌,在她颊侧吻了吻道:“看来仙姑也不是想吃就能吃得到,终究是我心不够诚的原因,我还得即刻入宫,你好好歇着,等我抽了空儿出来,咱们再来,好不好?”
她的脸映在铜镜里,那种表情,与她方才在床上一脸的惊慌歉意可完全不同。她显然如释重负,却还娇楚楚连迭声儿的应道:“快去呗,别总记挂府里,我明儿就找带下医来诊。”
几乎是连推带搡,她便将他推出了竹外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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