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路穷追猛打已是占尽上风,赵钰已知她的身世,她也怕再闹将下去,要牵扯出自己的身世来,遂低了低眼皮子道:“只是要劳烦娘娘代为遮掩,若是传出东宫,此事不止臣妇的颜面,宁王殿下也……”
太子妃连连点头:“我会束勒紧所有人,务必不叫此事传出去。至于张君那里,也请妹妹你代为宽慰,太子近来身体有些不好,若再为此事动气,只怕不好……”
她要赏这些东西,其实是想要如玉去劝阻张君。
如玉默默点头,算是应了。她两个的帐,迟早要算,在东宫撕破脸却有些难看,毕竟她向来是个不爱与人撕破脸的。
送走了如玉,太子妃这才示意宫婢上前,将自己两只脚搭到了鼓凳上。瓷片划破绣鞋,她软嫩嫩一只脚掌被划破,宫婢温水拂过,太子妃疼的连皱眉头,闭着眼睛轻轻吸着冷气。
赵宣在帘外看得许久,挥退几个宫婢,亲自替太子妃擦拭上药,上完了药,柔声道:“你也太自作主张,在咱们自家地盘闹出这样大的事情来,若是捅到父皇那里,我也要受责备的。”
便是储君与妃,私底下也是夫妻。太子妃眉头轻拧,一脸疲惫:“我也是想给你争取过张君来,又宁王几番在我姑母面前打问那赵如玉。我猜当初张君与宁王打得那一架,宁王吃不下辱,想借那赵如玉讨回来。
张君既被命为结盟钦使,要与宁王一同共事,我怕他与宁王合解前仇,成为宁王的助力,想着或者能一石二鸟,惹他们相斗起来,叫张君也弃了那小乡妇,再重配一房好亲事,将他稳固到你麾下,谁知那赵如玉竟是个厉害的,非但放翻了我姑母,还能从宁王手中逃脱。”
赵宣心中的焦灼,不比太子妃更少。他道:“自从寻玺之事被公诸于众,人人都知张君是我太子一系,可你也知道,他那怕当初寻回玺之后,都未曾与我多说过一言一语。
帝侧三位学士,文泛之是大哥的人,廖奇龙是只泥鳅谁也捉不住,若不捉住张君,待到皇上大行那日,传位诏书是由三位学士共同来读的,张君是必得要争取过来,但你这方法错了,还好我及时挽救。”
太子妃办了件砸脚的蠢事正懊悔不已,听丈夫已经挽回,立刻来了精神:“你如何挽救?”
赵宣一笑道:“听闻张君之所以看中那位赵如玉,恰是因为当初于红陈寺夺玺时,赵如玉出了莫大的助力。既他重情重义,我便成人之美,手书信札一封,要叫永国公替她正名。张君因此而感激,只怕能实心实意归顺。”
太子妃长舒一口气,却也是止不住的遗憾:“那赵如玉,终归不是我们自己人。”
赵宣又是一笑:“这有何难?你书信一封给永国夫人,叫她压着此事先不要办,不就成了?”
难得夫妻之间能如此心有灵犀,太子妃噗嗤一笑,轻轻依到了赵宣怀中。
*
终于等到可以回府了。张宁和张凤两个与太子膝下两位皇女孙一起玩闹半日,此时仍还乐乐呵呵。张诚与张君俩兄弟站在东宫侧门上,一个脖子往左,一个脖子往右。张诚温润柔顺,张君孤僻清冷,两个只差一天的兄弟,即便眉眼相似,身高相仿,但因为气质的不同,一眼殊异。
一家子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出宫,出了外皇城,偌大的京城灯火处处,秋风吹拂衣带,便是空气都比皇城中更清冽几分。张君命张诚带着两个妹妹先走,自己将如玉抱坐到马上,牵着那马缰缓缓而行,却是要走回家去。
永国府离皇宫不算远,也得七八里路程。秋风吹拂,上一回两人一路走回陈家村,还是四月份的事情,到今才不过五个月的时间,已成夫妻。她今天穿着墨灰色的长裙,香云纱的外袍时时被风拂着,掠过张君耳畔,裙底暗浮一阵桂香靡旎之气,恰是她的体香。
终于远离皇城了,明天就是重阳,空气中都暗浮着一股子重阳糕的香味。如玉侧坐在马上,一路处处灯火拂过张君的眉眼,她闭上眼睛,重温张君于那一刹那,像只山羊,又像似羚鹿,自太湖石堆砌的假山下攀跃而上,整个人的灵跃,
而在那间屋子里,他攀天窜地,从桌下忽而爆起时对着赵钰迎头那一痛击,与他平日沉默内敛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一个人。但也直到那一刻,她才能相信他果真于汴河岸与赵钰打过一架,而且打赢了。
概因他实在太狠了,狠的就像头饿红了眼的狼一样。
如玉忽而就抑不住的笑了起来。张君倒叫她惊到,止步,两手圈在马鞍上,问道:“为何要笑?”
如玉收了笑,脸簌簌的:“我理不该让你去打架的,凡为人妻者,总不该怂勇着自已的夫君去跟人打架。咱们报事情报到太子那里,他自有公断,你一动手,倒成了你没理。”
张君伸手在如玉面颊上捏了捏,一笑道:“妻子受了辱,丈夫还要去别处寻公断,那要这丈夫何用?我既是你的夫,这些事情上,不劳旁人公断。”
如玉还在等张君问自己是否受了赵钰的辱,是否叫他摸了亲了之类的话。以男子的醋性,自己的女人便是叫别的男人摸上一把,也是认定脏了的。
《礼》言夫可再娶,妇不可再适。虽如今礼法不至于严到这种程度,但于妇人来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前朝曾有一父,因女儿在集市上被人摸了一把,回家之后便砍到女儿的胳膊,以示贞洁。还有家里发了大火,因未着衣,怕要叫人看见而不敢出屋,活活被烧死的妇人。
她与赵钰同处一屋,以理来论,无论他是否摸过动过自己,她已经算是失洁又失贞了。
如玉满心盘算着该如何向张君解释,谁知他手抚上她的裙子,抚得片刻将裙摆撩开,低头在她秋葵色的洒腿长裤上轻轻吻了一吻。
他道:“那渭河县首富金满堂以商人之身,跨西夏、西州花剌而出使西辽,已与西辽谈成协议,西辽不日就要派太子耶律夷来我们大历,验法典、残玺,见契丹公主,并商议四国结盟共同抗金一事。
金满堂知道你,也知道二妮,他以你二人的身世来推断,在昨天夜里就将你才是公主的事情告诉了宁王。宁王想见你,恰知你今日要往东宫,于是联络到姜大家,要将你单独约至极目亭下那阁楼中。”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如玉问道。
张君低着头,灯影斑驳,弯月如勾,唯那两道凌厉的锋眉叫月光勾勒成影,遮着眸深不见底。他道:“我一听金满堂已入京,而迟迟不见宁王至,便知事情有变,这才闯的东宫。”
原来他是闯进去的。如玉叹了一息道:“还好你来了……”
夫妻相对无言,又默了片刻,如玉道:“那个人的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
于那阁中时的无助,绝望,被那魔鬼一样满身酒气的男子倒提脚压在怀中像只兔子一样耍弄时的屈辱,只在这一刻,如玉全交付给了张君。
想起赵荡在极目亭中对于赵钰那一顿打,以及赵钰盯着自己时的眼神,如玉心中仍还发怵。她道:“你不在的时候,瑞王打了宁王,拿刀鞘抽的,整整五十下,最后许是他自己的手脱了力才罢休,但我瞧那宁王像是打不服的样子。往后还要一起办差,你要当心他在后头给你使黑手,下绊子。”
张君回头继续牵马走着,他道:“赵荡和宁王赵钰,一个带兵一个办差,原本水火不相融,但最近却因为契丹公主的事情而走到了一起。从表面上来看,赵荡算是归附了赵钰,替他从我父亲手中谋兵权,以四国结盟一事,给他竖大旗,聚人气,要叫赵钰争储。
但实质上,他推动太子与宁王鹬蚌相争,自己才是坐收渔利的那个。
他打赵钰,也不过做样子而已。”
如玉实在无法将自己影响中的赵荡,与张君口中所述老辣深谋的野心家联系到一起。她犹还记得头一回在书店相见,他那沙哑磁性的嗓音,以及长者般深沉宽容的笑。她问道:“那在你看来,赵荡对于永国府,是怎样的态度?”
他曾说过,皇帝对永国府态度不明朗。而几个皇子,对于永国府也是态度各异。太子是亲厚永国府的,太子妃姜氏,与张君母亲区氏属于两表亲。永国一府所支持的,自然是太子赵宣。
宁王赵钰想要独掌兵权,对于永国府自然是欲除之而后快。那赵荡了?他对永国府,又是怎样的态度。
张君道:“我猜,赵荡最初投诚于赵钰,所献的投诚礼,就是我们永国府所掌的兵权。试问,于一个在边关杀伐多年,战功赫赫的皇子来,还有什么能比兵权,更值得他动心?
所以,永国府的兵权,看似是我父亲在慢慢往外交,实则是赵荡一步步在往赵钰手中谋。”
第73章 公主
可惜父亲张登不会听他说话的。他心中有再多疑惑与危机感, 也无法说给父亲听。
夜风微漾,西市那座大牌坊远远在望,两只大石狮子一左一右于月光下沉默着。
张君跟父亲很少说话,府中出了这样的事情, 又还是父亲最得意的儿子,自然也懒得告诉他, 只写信到边关,提醒大哥往后尽量不要在跟父亲的书信往来中提及绝密军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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