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自己随便抓吧!反正小孩子抓周,桌上放的都是好东西。抓什么都有好彩头。
于是,她就将放在自己脚边的,方方正正的一枚印章牢牢抱在了怀里,一步一步向桌边的薛氏走去:“阿娘,给……”
薛氏眉眼之间俱是喜意,一把将女儿揽在了怀里:“好阿芸……”
“小姐抓了官印,莫不是将来要做诰命夫人?”一位身着绛红衣衫、体态丰满的夫人笑着打趣。
旁边众人纷纷附和。
薛氏低头一笑,口中只道:“哪里哪里,她小孩子家家的,做不得准……”
……
谢凌云听她们说了会儿话,无非就是你夸我,我夸你,难得的是语气都极为真诚。好话听了一箩筐,初时她还觉得有趣儿,后来越听越没意思,就拉拉娘亲的衣服:“困……”
薛氏见女儿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微眯,知道是累了,忙让刘妈妈带她下去休息。
在回去的途中,谢凌云看见了独自站在路旁的谢萱。
才五岁的小姑娘穿着浅绿色的衣衫,一脸凝重立于风口,看着怪可怜的。
谢凌云心下奇怪,莫非她抓周时,爹娘不允许萱儿出现么?也不对啊,明明跟萱儿情况差不多的蕙儿都在的。
刘妈妈也瞧见了谢萱,停下脚步,问道:“萱姑娘怎么站在这里?不是说病了么?怎么不好生歇着?”
作为太太身边的人,刘妈妈对姨娘养的都没什么好感。但是这小姑娘毕竟是主子,她不能当做没看见。
谢萱抬起头,将目光一点一点移到妹妹身上。然后,她笑了笑,怯怯地道:“我只是想看看妹妹。”
许是在外边站得久了,她脸颊雪白,嘴唇微微发青。
刘妈妈忙道:“妹妹见到了,萱姑娘赶紧回去歇着吧!”紧接着,她让跟着的小丫鬟送谢萱回去“怎么身边也没个人跟着……”
谢萱默默听从刘妈妈安排,乖巧极了。
宾客散尽后,刘妈妈把遇见谢萱的事情说给薛氏听,末了感叹道:“到底是姨娘养的……”
薛氏道:“她一个小孩子家,又懂得什么?多半是她姨娘的意思,就是不知道这冯姨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萱聪慧漂亮,又不是见不得人,何必要她装病不见客呢?
——其实,冯姨娘自己也不明白女儿为什么要装病。别人家里头,都是正房太太打压庶出的姑娘,不让她们见人。怎么到这里是反过来了?
“蕙姑娘都去了,我听说好些太太都夸她呢。你说你,让娘说你什么好?还以为你刚才是想明白了,要去那些太太们面前露个脸,搏个好名声。谁知道你是去吹风去了……”
谢萱吹了风,正有些头疼呢,听冯姨娘这般唠叨,心下不悦,冲口道:“姨娘少说两句吧!真心疼我,就听我的。”
她语气冷硬,将冯姨娘唬得没了声儿。
谢萱默默叹了口气,她命不好,摊上了这样的生母。姨娘哪里知道,她正是不想在人前露面才故意装病。至于站在路旁,那只是偶有感触想清静清静罢了。
她希望,在绥阳期间,大家都把她忘掉。
冯姨娘不敢再提女儿装病的事,又委委屈屈说起了旁的:“说起来,你跟信儿,你们兄妹俩抓周的时候,就没几个客人。信儿还好,老爷叫了几个男客。你那时候,也没人瞧得起咱们……信儿抓的也是官印呢,不比一个姑娘强?怎么不见太太们奉承他……”
谢萱轻轻按了按太阳穴,心说,真不记得姨娘这样啰嗦啊。她抓周时,薛氏尚在京城,内宅无人当家,自然少女客,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她心里烦躁,干脆侧卧于床,不再理会姨娘。
想到今日院中的匆匆一瞥,谢萱心里一阵钝痛。其实姨娘也没说错,这世上许多事情,到底是不公平的。同样是父亲的孩子,她们的待遇区别太大了。
人说,不患寡而患不均。终究还是意难平。
谢凌云并不知道白天的相遇给姐姐带来了怎样的心理影响,她被刘妈妈带回房后,吃了一点鸡蛋羹,就去睡了。
小孩子的身体很容易累,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酉时。
丫鬟见她醒了,忙唤了刘妈妈过来,麻利地将她收拾好,就又抱到了薛氏房里。
——虽然谢凌云会走路了,可是这段时间她接触地面的机会实在是少的可怜。他们似乎都不相信,她真的能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谢凌云一进房间,就发觉气氛不大对。
早早地就掌了灯,照得房内亮堂堂的。父亲坐在桌边,母亲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
谢凌云有些慌,大声道:“阿娘——”
是不是她睡得太久,阿娘生气了?
薛氏瞧她一眼,面上又露出了点笑意:“小懒虫可算是睡醒了,你哥哥寄了信过来,要给你祝寿呢。”
谢凌云恍然,原来是远在京城的长兄谢怀礼的信到了。难怪母亲落泪。
薛氏瞧女儿的神情,不觉好笑。这孩子,倒像是什么话都能听懂似的。她从刘妈妈手里接过女儿,亲自抱在怀里,指着放在桌上的信,轻声道:“瞧,这是你哥哥写给你的……妹妹……”
谢凌云扫了一眼,跟着念:“妹妹。”
这个哥哥,年纪轻轻,字倒是写的不错。
看她们母女互动,谢律悄然松了口气。今日儿子的信送过来,他固然欢喜感慨,但还算镇定。他万万没想到,妻子会这么大反应,掩面哭了好一会儿。他去安慰她,她竟然直接给他没脸。
还是乳母抱了女儿过来,琬琬才正常了些。
说起来,谢律心里不是没有疙瘩的。当初他被贬绥阳,琬琬留在京中,说是不舍得儿子,不肯随他赴任。他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比如绥阳地偏,不如京城安逸,她不想吃苦。
——原本他也没这种念头的。只是那几年,他身边只有冯姨娘和岳姨娘陪着,府里内务一团糟。他在思念妻子的同时,也渐渐心生不满。
海棠和芙蓉都肯吃苦,作为他的妻子,琬琬为什么不肯?
不过后来琬琬终究还是来照顾他了,那些往事,他也就不想再提了。
思及被留在京城的长子,谢律也有几分怅然。忽的,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觉得极好,说道:“琬琬,我知道你想礼儿,我也想。咱们现下不是不能回京吗?你想养儿子,眼前就有现成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4章 夫子
他因太子之故被贬绥阳已有六载,多方运作,却毫无升迁的迹象,甚至连调任都不曾。回京更是遥遥无期。
他来绥阳的第二年,有了怀信。这个自小在他身边的孩子,跟他感情深厚,远非留在京城的长子所能比。
——当然,不是说他不重视嫡子,只是不如他与次子那般亲厚罢了。
怀信是个好孩子,人又聪明,可惜就亏在了出身上。若是记在薛氏名下,岂不比养在冯姨娘身边强上很多?
谢律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正要细说,却一眼瞥见妻子脸色不对。妻子蓦然变冷的神色让他生生咽下了到嘴边的话,只轻声问了一句:“琬琬觉着怎样?”
薛氏的神情早就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失态是谢律的错觉。她慈爱地摸着女儿的脸颊,好似没听懂丈夫的话:“什么现成的?有你这样当爹的吗?咱们阿芸,是个姑娘,什么时候变成儿子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谢凌云忙出声表示自己的存在:“爹爹,阿娘……”
“嗯。”谢律应着,女儿这一打岔,他也不好再提方才的事。干坐着有点尴尬,他便探了探身,去摸女儿软软的头发。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原本放在女儿头上的手滑落到了妻子手背上。
薛琬的手光滑温热,谢律不由得心中一荡。他倾身靠向妻子,声音低沉暧昧:“阿芸也一岁了,我们该给她添个弟弟了……”
窝在母亲怀里的谢凌云愣了一愣,继而尴尬袭来。她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小手抱住了母亲的脖颈:“阿娘……”
薛氏莞尔一笑,眼波流转,口中却道:“我倒是想起一桩事儿来……”
“嗯?”谢律挑眉,妻子此刻提起,定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他坐直了身体,神情严肃,“什么事?”
“是萱姑娘,说是今儿身上不好。相公不去看看?”
“萱儿?”谢律皱眉,想到大女儿白生生的小脸,他的那点旖旎心思瞬间烟消云散,“那我去看看吧。”
他本欲起身离去,眼光微转,见妻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想,他得说些什么再走,他笑道:“你这做母亲的,倒比我更疼她些。也罢,就去转一圈吧。这孩子聪明心细,若知道了不去看她,恐怕她是不依的。”
薛氏只是笑:“相公但去无妨。”
谢律这才离去。
目睹了这一切的谢凌云很奇怪,看起来恩爱的父母,为什么相处得这般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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