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以后不要去太尉府了好不好?也不跟肖大哥来往了好不好?我不想再见到他。”
“那怎么行?”说话的人从外头走进来,看一眼桌上纹丝未动的饭菜,吩咐人端下去,另外煮些小姐爱吃的菜肴再端进来。
丞相下了朝,平素在家少有穿朝服的时候,一身家常服饰减了些威严。江绮蓉虽然和爹爹关系不错,比之几位庶出的妹妹更为亲近些,但到底也是怕的,当下就要起身行礼,被江夫人一把按回去搂在怀内,“蓉儿都这样了,你这个当爹的还要吓她。”
“她多大了,还用你护着?将来嫁了人都不一定认这个娘家了。”江默行一拂衣摆坐在宝贝女儿对面,接过璧荷递来的茶。
“爹爹你说什么呢!”江绮蓉一听这话就知道江默行是佯装生气,也便回了自己父亲的话,语气娇娇的,举动间将那委屈婉转诉说出来。
“难道不是?”饶是江默行也绷不住面孔,笑开了,“为了一个男人就在这闹了几天,将来出嫁了还能指望你这个女儿认自己爹娘?”
“娘,蓉儿不和爹爹说了。”知道是取笑她了,江绮蓉将脚一跺,回转身子自己趴倒在窗台上,璧荷在此时进来,“老爷,饭菜热好了。”
江默行起身走到桌前,取过瓷碗装了一碗汤放在桌面上,拿汤匙不紧不慢搅了两下,“眼看迎神的时辰就要到了,你这晚饭还没吃,到时候迟了怎么办呢?”
江绮蓉拿帕子抹去泪珠坐到桌前,一面洗手一面听江默行说话。
“你肖大哥不过是一时气劲上来了,才会句句话都来堵你。听爹的话,不要和他失去联系,毕竟你们是三个从小一处长大的关系,岂能被一个外来的野丫头轻易毁去?这样你不是丢了人么?”
“可是爹爹,蓉儿委屈。他以前都会让着蓉儿的,这回竟然不帮蓉儿了。”江绮蓉一口饭还未送到嘴边,又放回去。食不言,寝不语,从小的规矩教她须得先把话说了,才吃得下这桌饭。
江默行看着女儿说完,一口饭就着汤和菜闲闲地吃着,便知情绪已消了大半,又看到妆奁前的物什,登时笑问道,“你与他生气闹别扭也罢,那折的这许多风车,你都不要了?”
江绮蓉直到饭毕漱口,如此这般折腾了好一会儿,也不回答自己父亲的问话,反而问璧荷,“今日有什么人过来送信么?”
璧荷摇头,“外头不曾送来。”
江绮蓉刚刚缓和的脸色登时变了,顾不得父母在场,直接把茶杯一摔,“都出去!”眼圈儿一红,趴床上不动了。
江夫人看女儿这样,还要再劝,被江默行往外拉。
丞相临走前只说,“你那几个姊妹可都已经出了府。”
他清楚这个嫡出女儿的脾气,果然走到走廊才一刻,就看见璧荷匆匆忙忙叫外头备好轿子了。
“都是你宠的她,”江夫人叹了口气,“这样脾气,将来夫家哪里有人受得了。”
“我江默行的女儿,娇一点霸道一点又如何?我女婿将来还想爬到我的头上?”江默行一甩衣袖,正巧看见管家从前院穿过甬路往这里而来。
江夫人向自己夫君屈了屈膝,“老爷,我先回房清点礼单。”
江默行点了点头,站在原地等候管家走到自己面前。
“老爷,曹太傅来访,没有拜帖。”
江默行面色一紧,没有投拜帖就是说,他是有急事来访了。忽然想到什么,他吩咐管家,“煮两碗立夏丸端进书房。”
江绮蓉坐在轿内看外面,人影幢幢中不知所向何方。璧荷隔着轿帘问自己,“小姐,我们去哪儿?”
轿帘外头人影幢幢,晃得她心慌,自己一个人又不好放下架子独自走到街上去掷风车。这三年都是女伴陪着自己,今日不知为何,一个消息也不曾来过。外头素来都知她与荆王殿下,肖公子两人极为要好,想必是听到了巡关御史回来的消息,故而都不来约她了。
却不知,自从三年前来了个萧景烟,自己与他二人的关系一落千丈,明面上还有往来,暗地里早不知变得多么疏远。想到伤心处,她拿起帕子拭泪,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外头红男绿女中,有一头雪白长发的人自轿外走过。
江绮蓉收住泪,好奇地挑开帘子一角,隐约看见是位公子披散着长发,执着身旁人的手慢慢悠悠往街道中心靠近。
锣鼓声响过一阵,代表神明游街要开始了。过往行人匆匆,经过那两个人身旁时都不自觉避让开来。或许是气场太强大的缘故,拥挤纷扰中那一对依旧闲庭信步,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滚滚人流中了。
如果,是自己和敬乾哥哥……就像三年前一样,没有萧景烟的打扰,那该有多好。
罗帕被绞得死紧,外围街道已经空了,可以听见江水缓缓拍打石岸的声音传来。璧荷问自己,“小姐,要去掷风车么?”
“你替我掷了吧,回府。”
从轿中扔出一堆五彩缤纷的纸风车,璧荷弯腰全部拾起时,丞相府的轿子已经走远了,余香阵阵,惹得路人窃窃私语不止——相府小姐虽天香国色,至今仍是待字闺中,虽然有荆王殿下已经丧妻,但这朵花最后落在谁家里,还真是说不准。
第七十一章春花秋月
洛靖阳不用回头,她只用耳朵就能分辨出轿子的去向。那么一顶耀目的枣红色轿子,跟随在旁的婢女亭亭玉立,坐在轿内的人更是非常惊艳的一个人。
只是……阿烟身上的毒……
洛靖阳皱眉。那么美的脸庞,那么规矩的小姐风范,也能有那样歹毒的心肠。
锣鼓声震天中,一辆辆马车缓缓从街道中央驶过,扮演神明的人穿着装束站稳在车上,各色风车从街道那头掷到这头,早把马车装满了,跟在马车四方的童子手里还拿着两个竹篮,看哪个路人有缘能将风车投进篮内。
参与的人实在太多,银发公子看了一会儿,找准缝隙一路挤进去。洛靖阳纤长手指被他握在掌中,还是冰凉。即使梁春回告诉自己,她的身体已经好转。
那大概是她总不愿待在自己身边的缘故吧。
楚承望这样想着,习惯性地上扬嘴角。前头偶然瞥见他的女子张大嘴不再顾手中未掷出去的风车,“敢问公子——”
洛靖阳想着心事,不提防前头带路的人忽然一个使劲把她揽入怀内,听语气是笑着的。不过这妖孽真笑假笑都一样,她懒得分辨,也就不抬头,随他去。直到感觉落在身上的目光有些异样,她蒙着面纱的脸微微向外转,看正欲朝自己开口的女子自觉把话咽了回去,然后往旁边让开了道路。
妖孽是对她说了什么?这姑娘方才的眼神,怎么和当年在后宫中那堆女人望着自己时候的眼神一模一样?
洛靖阳垂下眼皮,她的好奇心很少,对这些事情更是不怎么关心。
越走到前面,人潮越多,楚承望干脆把洛靖阳整个护在怀里,触到官兵用长枪拦着的防卫线后,他问她,“风车带了么?”
怀中女人不知何时学了他的样子,慵懒往外一瞥,清冷眉眼透出些许媚态,声音亦是酥酥的,“我哪儿有什么风车,往常都是阿烟——”
她闭口不言,那双眸子冷冷倒映着街道两旁欢声笑语的人们。
楚承望听到自己内心深处传来的叹息声,他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她对说出那句话——你没有,我有的,都折好了,带给你掷。
他用两条手臂将她困在怀里,站在最前方的位置,看着一个个由人装扮成的神明站在马车上走远。
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
他自觉怀里的风车藏到发烫,不得已稳住心神,“平城不过立夏节么?”
周围人群陆续散去,恢复冷清的街道上有些狼藉,银发公子的姿势无甚改变,被他护在怀里的蒙面女子不知为何眼圈儿有些红。
“那儿十二个月里头,有七八个月都是冬天,不是冬天,也分不出来春夏之间有何区别。”
“严铭和你在那时候,就没有一起过过节日?”说到后半句他的口音有些含糊,暗恼自己怎么还是介意说出了口,然而前半句怀中女人很明显是听到了,她的身体抖了一下——所以他不得不强作镇定,假装若无其事把后半句补充完整。
可惜他的伪装不很成功,洛靖阳觉得这句话就不像是楚承望会问出口的话,更像是一对鸳鸯中男方吃醋了的表现。这样的语气放在他们的关系里太显突兀,不过楚承望一向不按常理出牌,自己也只好见招拆招,“我嫁给了你,我也给严铭挑选了新娘。”
言外之意是,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楚承望将头埋进她脖颈间,雪白发丝披散下来,与自己的黑发混到一处,“你的人在这儿,你的心呢?”
“死了。”洛靖阳推他的动作在下一刻改为环抱,楚承望的惊喜只不到一下,洛靖阳小声道,“曹岚魁。”
她是让自己背对着那个新上任的朝廷太傅?难怪突然改推为抱。楚承望暗笑自己多情,洛靖阳本就是为了这江山才来到自己身边,对坐在龙椅上的人她一点都不在乎。今日若换了他人,该怎么做的,她依然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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