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
她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说幸好我还能值两万。
我嫁,这很好。
真的很好。
徐良玉抵着幼弟的额头蹭了蹭,一连说了几次很好,一头栽倒在地。
第二章
薄纱微动,风摆在窗上,咣的一声,撑子掉了。
撑脸趴在榻边的小丫鬟青萝,从睡梦当中惊醒,连忙起身去撑窗。这动静也惊醒了里间床上的徐良玉,她睁开眼睛,发现帐顶仍是那繁复精美的幔帐花顶,屋里光线昏暗,一边梳妆台上的烛火啪地跳了一个火花,她目光一动,发现自己手脚并用抱着年轻男人的胳膊,赶紧轻手轻脚地放开了他。
她还在唐朝,这真的不是梦。
天还没亮,屋里烛光昏暗,掀被下床,走了梳妆台面前才是站定。
梳妆台上,铜镜中立即出现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身穿贴身中裙,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柳叶弯眉之下,一双美目顾盼生辉,这张脸也是她十五六岁时候模样,可是她也不是她。
梳妆台上的小二层屉面上端正放着一块玉佩,圆玉玉色莹润,上面镂空的图案精美绝伦。
正是因为这个东西,她才会跨时空来到这里。
徐良玉在现代也算是一个女强人。
她从小孤苦,从未体验过家庭温暖,最大的乐趣就是挣钱攒钱花钱挣钱攒钱花钱。在公司上市之际,原本是享受生活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然而到了西安乾陵,阴差阳错进了章怀太子墓,她在廊道里捡了这一块瑜玉佩,上面图案精美绝伦,一切就变得不对劲了。
先是章怀太子墓里空无一人,再是壁画崭新如故。
她又惊又恐,眼前一黑顿时栽倒在地。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她就变成了十五岁的徐良玉,人在唐朝了。
在她的记忆当中,多了古代徐良玉的平生过往,现下是在高宗咸亨三年的洛州,唐朝民风开放,婚嫁自由,行商者越来越多。先祖们早年行商,积攒了些家业,到了徐良玉的娘亲这一辈,她带着家里所有商铺嫁给了粗汉子徐有义,生下了两女一男,长女徐挽玉,次女徐良玉,还有幼子徐孝娣。
夫妻恩爱和美,两个女儿也都定下了婚事。
在这个朝代,上位者并不限制行商,但是商者虽富,地位不高。
徐良玉姊妹二人的婚事也曾在洛州商贩当中轰动一时,因为挽玉的未婚夫是官府陈知府家的小郎君,良玉的未婚夫也是一表人才。洛州商户颇多,若论大户也有那么五六家,宋家三子宋凛在一次小宴上见过徐良玉,自此一步一步接近。
徐良玉喜欢读书,向往恬静的日子。
之前也是被逼无奈才跟着阿娘东奔西走行商来着,有了宋凛帮衬以后多事依赖他信任他,谁想到他另有目的。商铺接连出事以后又遭一场莫名大火,三间成衣布料抢救出来的也烧得不成样子了,宋凛害了徐家差点家破人亡,也是为了解除困况,徐家应下檀家婚事,将女儿嫁了过来。檀家也是祖辈留下来的这些产业,到了她夫君檀笙这一辈上,逐渐没落了,他父母双亡,下面一个弟弟檀越正是少年,一个妹妹檀溪才刚五岁。
檀笙是个病秧子。
据说他出生时候只有三斤,小名就叫檀三斤。
徐有义说檀家这个节骨眼上来提亲是落井下石,是逼迫他嫁女。
他说檀三斤病重,这个时候想成亲冲喜是祸害人家的姑娘,然而徐良玉却是觉得冥冥之中,他是有意帮她执意下嫁,她嫁过来以后檀家果然出了两万白银帮助徐家度过了难关,现在成亲二月有余了,和檀笙虽然没有夫妻之实,但至少他还活着,只少女觉得没脸见人从未回过娘家。
她嫁过来以后也是大病一场,精神状况一直不好,整日寡言少语,偶尔独处谁也不许靠近。
徐良玉一醒过来,就发现了,她现在是为人妇了,幸好开口还是之前原主的腔调,习惯了一段时间也了解了唐朝习俗,才不至于引人怀疑。她偶尔会对少女的过去唏嘘不已,也许是原主太过幽怨,偶尔也会有她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情况发生,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时会本能地像梦游一样,然后抓住身边的人抱着睡,像是救命稻草。
檀笙虚弱得很,平时二人不住在一起。
看见她起身了,青萝折身回来诧异地看着她:“啊小娘子,你不是睡在外面么?什么时候到里间来了?”
昨天晚上徐良玉受了点凉,烧得脸通红。
青萝在榻边守了一夜。
徐良玉回头看了眼床上那人,无奈地走了过去:“是呢,我也不知道。”
她初来乍到,虽然一开口能自然地说出和她们一样的腔调,但还是有点别扭,平日都是少言多听,也是原主本来就深受打击,行事略有怪异,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变化。
走到床边回身坐下,檀笙早在她下床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他偏着脸,只看着她目光柔和。
青萝连忙过来挑亮了些火:“郎君要起吗?还是哪里不舒服了,要叫大夫吗?”
徐良玉也是看向了他。
檀越体弱气虚,久病不起双腿早已经形同虚设。
他今年刚好双十年华,本是儿郎年轻气盛好时候,但是他原本清秀的脸上,却全是病气,脸色苍白。
两道薄眉下,只眸光漆黑,盯着她。
原本伺候着他的小厮在他婚后搬了出去,平时到了晚上都是徐良玉和青萝二人一起照顾着多一些,凭良心讲,这个人是她的衣食父母,照顾他自然是尽心尽力。
檀笙指尖微动,蓄积了些许力气,笑道:“醒了就睡不着了,扶我坐起来,趁着今天有点精神,我和你说两句话。”
她赶紧脱鞋,爬了他身边去,和青萝合力将他扶着坐了起来。
徐良玉让他靠在软垫上面,挨着他坐下了。
檀笙一摆手,青萝连忙退下。
他就盯着徐良玉看,勾唇就笑:“怎么办,越看越喜欢,都不舍得死了。”
徐良玉丝毫不避讳他的目光,歪着头看他:“那就别死了,好好活着。”
檀笙扬了扬眉,看起来心情很好。
他平时也不许别人过来打扰,精神好的时候,就和她说上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都是些家常,本来以为他只是想和她聊聊天,不想他肩一动,还握住了身边她的手,竟是有些力气扯了她一下:“我见你终日闷闷不乐,也想了一想,你们家被火烧毁了的布料,还能挽救一下。”
没想到,开口竟是这件事。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你们家是谁家。
徐良玉浑浑噩噩过了这些天,就像是被困在一方黑暗当中没有头绪。
他说能挽救一下的时候,一脸正色,只叫她惭愧不已。
再怎么说,她现在已经来到了这里,已经变成了少女徐良玉,和徐家密不可分了,她必须得认真对待,陈账得算,日子得过,徐家得救,这才不枉她重活一回。
见她脸色微变,檀笙还以为她不相信他的话,更是紧握了下她的指尖:“天无绝人之路,相信我。”
她当然相信他,徐良玉原本还梗着的脖子,放软了些。:“我当然信你,你说,我听着。”
檀笙的身上,淡淡的药香味。
此时二人在一处坐着,他才说两句话就连连咳嗽了,胸前震动得紧,狠力咳嗽几声,徐良玉连忙给他轻抚着:“以后再说也一样,先躺一会儿?”
少女眉梢微撇,看着他面露关切。
檀笙心中欢喜,平息了下才又开口:“不,这不仅仅是在救徐家,要知道檀家现在也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倘若我咽下最后一口气,到时候就只剩你,你怎么办?”
徐良玉扬眉,欲言又止。
檀笙紧着这口气,慢慢道:“那些烧毁的布料,你亲自去看,还能有多少边料能用得上,不能出成衣了,可以拼缝出小衣来。”
他顿了顿:“这个办法有点冒险,也不知行不行得通。”
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等了半晌他才说:“荣国夫人归天之后,太平公主每年的冬时会来拜祭,公主尚还年幼贪玩喜欢缤纷物件,尤喜逛夜坊。想法子送进府里些七巧拼件,等她一出来,再在市井夸大些闲讲传一传……”
徐良玉一点就通,当即明白过来。
他是想利用那些半成品拼纺成孩童衣裙,趁太平公主来洛州之际,宣扬一番。
百姓之间多喜效仿,元旦时节必定给孩童多添新衣,这便是商机,只不过具体怎么利用那些布料还是个难题。自大火过后,被烧的囫囵半片的布料都在仅存的铺子里堆着,徐良玉一日不回去,一日无人管理。
檀笙还待要和她详细讲一讲,可他心肺紧着气不稳又猛烈地咳嗽起来,再没力气坐着了,徐良玉连忙扶他躺倒,抚了胸口好半天才让他平息了下来。
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他自嘲地笑笑:“你阿娘还在病中,阿耶想你还来不及怎会怪你,回去看看吧。”
亮天了,她跪坐在他的身边,仔细看他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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