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萧鱼坐在绣墩上,穿了件桃红色素面妆花褙子,白色挑线裙子将她的腰肢勾勒得纤细窈窕,半点看不出有孕模样。丫鬟递了安胎药,萧鱼接过喝下。
要将空碗放到边上的时候,看到有两个小厮搬了一些书进来。
萧鱼把碗搁下,看着小厮搬进来、放到书架上的书。
这几日赵煊也会来,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在忙,他要带她去塞外,肯定要做很多准备的。她是堂堂皇后,现在失踪,薛战自然是在找她的。萧鱼就存着希望,希望他能早些找到自己……倘若真的被赵煊带去塞外,那她真的是回不去了。
他不在的时候,好像是担心她会闷,赵煊就隔三差五送些小玩意儿过来。那些东西她不是都不喜欢,只是心境不对,送得人也不对,再好的东西,她都不会多看一眼。
今儿倒是送书了。
小厮粗心,只将两箱书摞到书架上,放得歪歪斜斜,又没有按照萧鱼平日的排书顺序。萧鱼看得便扭,忍不住起身走到书架前,指挥小厮整理书:“第二排的前面三本,挪到下面一排,这两本放前面,中间这本突出来的,放到最后……”
小厮按着她的吩咐排书,两个人手忙脚乱的,就有一本书从书架上掉了下来,“啪”得一声掉在她的脚边。
书籍摊开,里面并非大齐文字,而是萧鱼熟悉的蛮文。
想到了什么,萧鱼急急忙忙朝着屋外走去,便看到院前硕果累累的枣树下,立着一个竹青色的高挑身影。萧鱼登时停在原地,裙摆静静垂下。
而他看到自己,却若无其事的缓步上前,弯腰,朝着她屈膝行礼,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润:“夫人。”
萧鱼看着他手腕上戴着的佛珠,一副非常平静的模样,心里却腾升起一股怒意,讽刺的说道:“何公公真是深藏不露。”
是啊,谁曾想到,帝王身边的宦臣何朝恩,竟是赵煊的人。
何朝恩容色淡然,面对萧鱼时,也未有半分异常。他低声,恭敬道:“王爷担心夫人闷,特意让小的将这些书送过来,不知道夫人喜不喜欢?”
他不接话,萧鱼却要继续说:“何公公跟在帝王身边,前途无量,为何还要效忠赵煊?本宫一直都很欣赏你,却没想到,在宫里唯一交的一个朋友,却这样待本宫。何朝恩,你倒是说说看,赵煊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
像何朝恩这种人,为何要跟着赵煊。现在他将她带走,日后就只能跟着赵煊,不可能再回宫。这样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何朝恩低头,置若罔闻道:“夫人若是有其他想看的书,都可以告知小的。”
萧鱼未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的叫了一声:“何公公……”
她捏了捏袖中的双手,试探的问道:“你能帮帮我吗?”
何朝恩启唇说:“夫人请好生休养,若是没别的事情,小的就先告退了。”
是啊,是她糊涂了。她就是被他带出来的,他怎么可能帮她逃走呢?萧鱼不想再看他,转身就进了卧房。
等她转身的时候,何朝恩才将头抬了起来,眼睛望向她纤细的背影,渐渐变得很温和。
第107章 大结局④
萧鱼回到屋内, 赵泓从里面出来, 白白胖胖的小萝卜头, 乖巧依偎在她的身旁, 抬起脑袋唤她一声:“娘亲。”
赵泓眉眼清秀,唇红齿白, 现下又是生得最可爱的年纪,萧鱼看着他, 一直紧绷的身躯才得以舒缓。
她抬手摸了摸赵泓的脸, 转身过去。见那院中的何朝恩, 已领着小厮退了出去。
当初在宫中,她与他虽有接触, 却也的确算不上深交。现下她求助于他, 是因为真的走投无路,而他不答应,也是在情理之中。堂堂帝王的贴身宦官, 文武百官都得巴结他,他能为了赵煊放弃这样的荣华富贵,可见他对赵煊的忠心。
一手扶着赵泓脸颊,萧鱼将另一只手慢慢的放在小腹之上。现下她尚未显怀,已经是要处处小心, 倘若再拖延下去, 到了她大腹便便之日,怕是更难逃出赵煊之手了。想起前几回鲁莽的逃跑,萧鱼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
若要再次逃跑, 势必是要成功的。
……
赵煊在清州的这处别院地处偏僻,坐西朝东,前后三进。萧鱼被安置的住所叫藏珠院。
院内种满花卉,院中有一枝繁叶茂的参天枣树,现已深秋,结了满满当当一树枣,青红不一的枣儿挂在枝头,犹如盏盏小灯。枣儿的清果香弥漫着整个院落,掺杂着丝丝甜意。
何朝恩的身影从藏珠院出来,他的眉目清朗,阳光悄悄落在他身上,雅致的犹如一副水墨画。而小径尽头,赵煊安静的立在那里,他风姿清雅,身上是皇室贵族的矜贵,目光一落在何朝恩的身上,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眯了眯。
行至赵煊身畔,何朝恩低头行礼:“王爷。”
赵煊未应。
这何朝恩乃是赵煊母亲给他留下来的人,当初赵煊的母亲还未进宫前,就曾施恩于何朝恩全家,后来赵煊的母亲死了,这恩情,只是要报答在赵煊身上。而何朝恩也是有本事的,从很早开始,就混入叛军之中,还曾未薛战挡过刀剑,虽保住了性命,却没了男人根本。后来一步步往上爬,等叛军攻破皇城,新帝登基,这何朝恩自然成了新帝身旁侍奉之人。 何朝恩虽在宫中,可那薛战并非一般乡野村夫,坐上了皇位,难免对身旁之人有诸多猜忌,是以他们的往来甚少,唯有在萧鱼进宫后,他要何朝恩传递消息给他。
而得知萧鱼有孕,萧家人要认命,真心效忠新朝时,赵煊便让何朝恩想办法,将萧鱼给他弄出来。
现在人的确是弄出来了,可这意味着,何朝恩的身份也暴露,注定这辈子都要被帝王追杀。
赵煊步子缓慢的往前走,走过卵石铺就的小径,穿过垂花门。何朝恩低着头,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赵煊的步子一顿,一尘不染的锦靴踩着脚下黄叶,说道:“何朝恩,本王比不了帝王,你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与本王逃亡,可会后悔?”
何朝恩未有半分犹豫:“小的的主子,从始至终只有您。”
昔日的恩情,终究过去太久。可像何朝恩这种人,现在是一副都不在意的模样,昔日年幼落魄时,也不过是跟着家人相依为命的小孩儿。他的母亲对他亲人有恩,虽然事情过去很多年,何朝恩的亲人也都不在,可这份恩亲,对何朝恩来说,是刻在心里的。
赵煊明白他的忠心。他既然能将萧鱼带出来,就足够证明。可赵煊的生长环境使然,他不信任何人,只信自己。何朝恩太深藏不露,太能忍辱负重,这样的人,他用着不踏实。
等带萧鱼去了塞外,这何朝恩的去留,他还在考虑之中。
赵煊负手而立,说道:“听说你弄了一些书给她看……”说着他勾唇一笑,“想来在宫中你与她也有诸多接触,对她的喜好知之甚多……不过,何朝恩,萧鱼是本王的女人,你一个阉人,最好不要存着其他的心思。”
大概是他太了解何朝恩这样的人。像萧鱼这种从小出生在高门大户,被保护这长大的女孩儿,对他们来说,充满着太大的吸引力。越是见识过更多的肮脏和卑贱,就越是喜欢那种干净的、高高在上的女孩儿。
何朝恩平静道:“小的不敢。”
赵煊也不再继续提,说道:“过两日便要动身去塞外,你再下去打点一番,此事,本王绝不容许出任何的差池。”
何朝恩低头,恭敬应下。等看到赵煊离开后,才回了房中。
站在门前,推开两侧槅扇,外面的阳光一下子照进了屋里。
明亮的光打在桌椅上。房中简陋,阳光一照,那空中弥漫的灰尘就暴露无遗。
何朝恩进去,掀袍落座,有穿着半旧襦裙的促使丫鬟进来给他倒茶。
小丫鬟天真稚嫩,知道这位何管事是赵煊最信任的人,待他亦是毕恭毕敬的。将茶水倒在青花瓷的杯盏中,浅黄色的茶水散发着淡淡茶香,倒好后,又将茶壶端走。见何管事眉眼平静,身上是一股读书人的隽秀气息,便不自觉的多看上几眼。
然后小丫鬟才悄悄退下。
何朝恩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他在宫里待久了,当然是什么好茶都尝过了,此茶苦涩,不过下等茶叶。尝了一口,就将茶杯搁下了。
瓷杯落在柳木桌面上,碰撞时发出轻微的声音,被内的茶水荡漾,晃动了很久,才逐渐归于平静。茶水水面,倒影着何朝恩斯文白皙的清秀脸庞,他抬手,慢慢抚上手腕上的佛珠,上面是细密的水波纹路。
指腹轻轻摩挲佛珠珠纹,何朝恩侧过头,看着白日掩着的窗户,中间透进来一道刺眼的光。对上时,他的眼睛下意识的眯了眯。
摸着佛珠,本是想让自己的心静下来,现在已经非常安静了,耳畔却仿佛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
“……你能帮帮我吗?”
……
过了很久,何朝恩静静垂下眼。他不能帮她,也帮不了她。
……
这晚,赵煊来到萧鱼房中,与她一并坐在灯下。灯笼外面罩着一个荷花灯罩,里面燃着烛火,烛光越明亮,灯罩上的荷花图案就越清晰。萧鱼正在看书,看到他来,便将书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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