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明宪想了想又问:“你家公子是什么样的人?”
“是好人,是非常非常好的人。”
“不是。”庄明宪笑了:“一种是之乎者也挂在嘴边的书呆子,一种是诗词歌赋信手拈来的风流士子,你家公子是哪一种?”
小厮张望了外面一眼,为难道:“是……是第一种吧。”
“好。你去吧。”
“王大夫,大公子的病我已经有把握了,只是需要一个人配合,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帮忙呢?”
早在庄明宪开方子的时候,王大夫就纳闷了,这什么方子竟然路上不能看?
此刻听庄明宪这么说,他更不解了,刚才不是开方子了吗,怎么还要配合?
不过,他知道这位小姐很受成国公看中,所以他没有拒绝:“不知小姐要在下怎么配合?”
庄明宪笑了笑,低声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王大夫。
王大夫听完就惊呆了。
竟然是这样!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
就该是这样啊,怪不得他们这些人开了这么多的药都没有效果,原来问题出在这个地方。
这位小姐好厉害,好绝妙的心思啊。
王大夫激动不已,连连答应:“小姐放心,在下一定按吩咐办事。”
庄明宪回到明堂,大声地叫了小厮来:“你家公子既然是秀才,想必一定读了很多书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去,把你家公子的书挑几本过来给我看。”
她声音大,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成国公夫人看了气得心口疼。
她的儿子最喜欢书了,平时自己看书都要洗一洗手,更不会让别人碰的。他病着呢,还要有人乱动他的书,他心里该多难受呢?
小厮也看出来了,这位小姐是跟那位卫国公世子一起来的,招惹不得,就诚惶诚恐地问:“不知小姐想看什么书?”
“你们家公子有什么书?大抵就是《论语》、《礼记》之流吧,我知道《论语》就是孔丘写的,他字仲尼,就是孔老.二的意思,我家中的兄长平时也经常读的。”
庄明宪的声音比刚才大,她相信,成国公府大公子一定能听到的。
“小姐,这样不对。”王大夫纠正道:“不能直呼圣人名讳,也不能给圣人取外号,太不恭敬了,有失体统。”
“孔子很值得人尊敬吗?”庄明宪不齿道:“他自己挑唆别人出尔反尔、不敬长辈,真不知道你们干嘛这么尊敬他。”
王大夫大吃一惊:“小姐,这话从何而出啊?圣人有教无类,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乃万世师表,不仅言传而且身教,何时做过挑唆之事?”
“怎么没有啊。”庄明宪理直气壮道:“做人呢,最重要的是要言而有信,待人真诚,这没错吧?”
“没错啊。”王大夫说:“圣人提倡仁义礼智信,现在的孩子启蒙书弟子规上也说:凡出言,信为先,诈与妄,奚可焉。”
“这道理小孩子都懂,可孔子竟然说言而有信,言出必行之人是小人,这不是挑唆大家出尔反尔,两面三刀吗?”
“不、不会吧?”王大夫震惊了:“圣人何时这样说过?”
“他说过。”庄明宪义正言辞道:“我家中兄长读书的时候我,我都听见了,子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
王大夫舌头都打结了:“好像……好像是有这么一句话。”
“你看看,我没说错吧。”庄明宪洋洋得意:“只有自己是小人,才会挑唆别人做小人呢。可见这孔子不值得人尊敬。”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姚一衡的房间。
突然房间里就传来几声重重的干咳声,不满之意非常明显。
有戏!
庄明宪一乐,立马说的更起劲了。
“孔子做的事,还不止这些呢,他还辱骂老人,不敬长辈。”
“没有吧。”王大夫也不敢肯定了:“我记得圣人提倡忠君爱国,孝顺父母,他应该不会辱骂老人吧?”
庄明宪说:“怎么没有?这孔子说了,老而不死是为贼!你听听,这是什么话,竟然说人年纪大了不去死就是贼,这也太过份了。”
“我在田庄上的时候,常听村头李阿婆的儿媳妇骂她是老不死的。孔子自诩读圣贤书,竟然跟大字不识乡野村妇一个德行,这种不孝之人,怎么能当圣人呢?”
“住口!”
屋中传来一声怒喝,紧接着大公子房间门口黑色的布帘被“哗啦”一声拉开,大公子满面怒容地从屋里冲了出来。
“无知妇孺!不通文墨,竟然也敢卖弄才学,对圣人评头论足,妄加非议。”
大公子神情激动,指着庄明宪厉声呵斥:“尔蒙昧无知,可笑之极!不知为耻,反以为荣,你根本不配提圣人这两个字!”
“有什么了不起的!”庄明宪不服,仰着脸跟大公子吵了起来:“我刚才说的都是孔子自己说的,我兄长背书的时候,我听得一清二楚!”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大公子气得浑身直哆嗦,他咬牙切齿道:“你断章取义,不懂道理,歪曲圣人言论,自以为是真理,还在这里大放厥词,简直可笑之极。”
“圣人说的是:‘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意思是说,年轻的时候没有孝悌之心,不敬父母,不爱兄弟,及至长大无所事事,一无所成,年老以后迟迟不死,这样的人,就是害人虫。”
“这本是圣人斥责老而无德之人的话语,到了你这里竟然被歪曲至此,你简直可恶!”
庄明宪冷哼一声:“就算你说的是对了,可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依然是你断章取义、歪曲事实的结果。”
大公子把袖子一甩,慷慨激昂道:“这句话是子贡问圣人,什么样的人可以称士。圣人说明白礼义廉耻,能代替君主出使各国各方完成使命,便是士了。”
“子贡又问:那次一等的呢?圣人说:孝顺父母,尊敬兄长,宗族乡党交口称赞便是。”
“子贡又问:再次一等呢?圣人说: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
“意思是说,做事一定坚持到底,不问是非,独断固执,不接受别人的意见,固执地照自己的想法,这就是一般人了,但也可以说是再次一等的士了。这里的小人,说的并不是心口皆非、尔虞我诈、性格卑劣之人。圣人说的小人,是升斗小民、一般百姓的意思,也就是再次一等的士了。”
“原来如此啊!”庄明宪恍然大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公子果然高见。”
大公子气得脸都红了,他一声冷笑道:“你不必恭维我,以后少胡说八道!”
庄明宪呵呵地笑:“好,我以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再说圣人的坏话。”
这话一出,何止庄明宪,就连成国公夫人、王大夫、小厮都哈哈大笑起来。
大公子呆住:“你们笑什么?”
成国公夫人喜极而泣,走上前拉住了大公子的手:“我的儿,你的眼睛已经好了,能看见了啊。”
“啊!”大公子如梦初醒,不敢置信地去看自己的伸开的双手:“娘,我能看见了,我真的能看见了!可是……可是为什么?”
他呆愣地望着庄明宪:“为什么我得眼睛不怕光了?”
庄明宪微微一笑,说:“肝开窍于目,你的确是肝出了问题。不过不是肝阴血消耗太多,而是落第羞愧抑郁,郁积于肝,越是在黑暗中越是想不开,越是忧郁,眼疾越是严重。这样周而复始,当然好不了。”
“说白了,你这还是情志病,七.情六.欲之中,怒能克治郁。我刚才故意激怒你,让你通过发怒将肝中的积郁发散出来。积郁消散,你的眼疾自然不药而愈。”
大公子瞠目结舌:“也就是说,你……你们是故意的?”
“当然是故意的了。”庄明宪笑着说:“就算我不懂,不是还有王大夫吗?委屈了王大夫了,明明是懂的,却故意装作一知半解配合我。”
“这……”
大公子看了看庄明宪,又看了看王大夫,突然茅塞顿开。他走了两步,给庄明宪与王大夫各自行了一个礼。
成国公夫人忍不住问庄明宪:“大夫,衡儿的眼睛真的彻底好了吗?你开的药方子,要不是继续吃?”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小厮着急的声音:“夫人,不好了,夫人。济民药铺的伙计说,他们那里没有方子里的药,就是咱们整个大齐都抓不到这个药。”
“我看看。”大公子一把接过药方子,展开一看,只见方子上写的是:龙肝、凤髓各一两。
陆铮站在院中,见庄明宪笑容鲜活,自信满满,再不是之前那泪眼婆娑的模样,他松了一口气,也挑起嘴角,笑了。
……
“小姐,若是老夫人知道您亲自给她做菊花茶,她一定特别高兴。”
丫鬟琉璃拎着一个小筐,陪着陆双双采菊花。
陆双双嘴角翘得高高的,显然心情很好:“外祖母最喜欢喝菊花茶。”
琉璃嘻嘻一笑,打趣道:“不止老夫人,还有姑爷,他也最喜欢喝。等以后小姐进了门,就可以天天做菊花茶给姑爷喝了。”
“小蹄子!”陆双双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什么姑爷,净会胡说八道。我跟叶表哥现在只是议亲,连庚帖都没换,具体还要等月底爹爹回来了才能说定,你再胡说,当心我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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