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刚才邓安宜兄妹的声音明明在石碑后,实则是在另一个小阵中,与他们隔了短短一堵障隔,倘若他们迎面走去,因着他们故意依着箭头的指引而行,最终会绕回原点,根本不必担心会彼此撞见。
但如果他们原路退回或是绕石碑朝另一个方向遁走,不出五步,便会因与阵法指引方向相悖,无可避免走回到箭头散开的方向,继而与邓氏兄妹相遇。
想到此处,傅兰芽微吁口气,阵法已堪破,不用过多久,她和平煜便能顺利找到阵眼。
平煜早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是默契还是轻松,她的确很懂得推算,跟她在一起时,无论遇到何事,她从未拖过他的后腿。
刚刚他们不过绕了三处阵中阵,她已然察觉了这阵法的规律,继而作出准确判断,根本不必他费心解释,
忽然想起之前在浓雾中,她提到五奎阵时,曾说起她哥哥。
据他所知,她哥哥傅延庆自小便有神童之名,十二岁时曾作名噪一时的“凭古战场文”,通篇文作得洋洋洒洒,字字珠玑,当时有人见到此文了得,曾质疑该文名为傅延庆所作,实则是傅冰代笔。
后严太傅特设家宴,邀傅延庆前来赴席,席上,以“秋意”为题考在场小儿学问,傅延庆众目睽睽之下,不过半盏茶功夫,便做了首艳惊四座的“青叶诗”,自此堵住了悠悠众口,名扬天下。
傅兰芽虽然甚少在他面前提起她哥哥,但照傅兰芽的才智和机变来看,怕是自小没少受他这位哥哥的影响。
又想起他已怀疑了许久的傅夫人,无论是这一路上所发生的事,还是那晚左护法所透露的只言片语,在他看来,都与这位来路不明的傅夫人脱不了干系。
可傅冰当年可是三元及第,出了名的大才子,因能谋善断,在不到四十时便已问鼎首辅,依照此人的能力和见识,为何未能早早看出傅夫人的不妥?或者说,这当中的种种,傅冰都一清二楚?
他眸中顿时阴霾密布,沉默地拉着傅兰芽继续前行,解铃还需系铃人,要想知道傅兰芽身上的秘密,得先将那几块所谓的宝贝凑齐才行。
当年那东西因着一场血战已然一分为五,王令得了其中一块,更因为这个缘故,用傅兰芽作饵,下起了一盘看不见的棋。
此外,东蛟帮手中也有一块,但十有八九已落到了邓安宜手里。
至于左护法自己手中的那块,因着她功力尽失,是继续留在她手中,还是已落到了那晚救她出去的右护法手里,目前还不得而知。
再就是南星派,敢设阵对付朝廷命官,可见手中至少也有一块。
邓安宜手中么……
如刚才所见,既被南星派困在阵中,说明邓安宜跟南星派之间依然是对立关系,至少未能像对付东蛟帮那样擒住南星派。
他心头微松,机会难得,在南星派面前,谁也不比谁更有优势,唯一能扭转眼前局面的法子,自然是抢在邓安宜和东厂之前,将南星派手中的那块夺到手中。
思忖间,邓文莹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看样子,虽然跟他们隔了一堵障隔,但邓安宜破阵的速度并不比他们慢上多少。
“二哥。我……我又有些头晕了,快把你刚才给我吃的药再给我一粒。”
平煜心中咯噔一声,转头看向傅兰芽,果见她眼睛半睁半闭,脚步也重新变得虚浮,忙又从怀中取出一粒醒神丹,喂她服下,自己也不忘重服一粒。
服药后,傅兰芽立刻清醒了些,扶着额左右一看,定了定心神,忽然伸指在他掌中画了几个字。
平煜只觉她的手指轻如羽翼,挠得他心尖一动,他板着脸往前走,并不停步,走了好一会,才定下心神,勉强分辨出她写的是“九九归一。”
他忍不住转头看她一眼,没错,九九归一,他们刚才已转出八个阵中阵,最后一处阵中阵就在前方不远处,等到从阵中走出,阵眼自然不告而破。
她见他回头,忙将衣裳从身上拿下,含笑递给他。
他瞥瞥她,接过衣裳利落穿上,眼下他无从知晓阵眼外头是敌是友,一旦少了浓雾做遮挡,他和傅兰芽再也无从遁迹,衣裳再披在她身上自然不合适。
好不容易到了第九个阵中阵,眼看只要绕过前面那道短障隔,便能找到阵眼,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刀剑相击声,只听邓文莹急声道:“你们抓错人了,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邓安宜也喝道:“放肆,连嘉容县主你们也敢唐突,还不速速退下!”对方却并不接话,只听一阵金属利器相击的声音,短短几句话功夫,双方已激烈地打斗起来。
平煜对邓氏兄妹的死活全没有过问的自觉,听得南星派的人出手,拉着傅兰芽继续在迷雾中前行,忽听身后道:“不好,第九阵中有漏网之鱼!快!趁他们没逃出之前快堵住他们。”
身后一阵翻墙而过的声音,说话间,有人已轻松越过障隔,抄最短的路直朝二人奔来,显见得对阵中布局再清楚不过。
平煜和傅兰芽此时已从第九阵中出来,只见眼前豁然开朗,一处宽广平地,当中一株碗口粗的老树,树底下,是一口光秃秃的枯井。
二人一顿,这枯井出现得突兀,左右再无他物,不是阵眼是什么?急奔到井前,往内一看,里面果然十分宽阔低矮。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直奔身后而来,伴随着兵器挥动的声音和带着几分警告意味的大吼声:“要命的话就站住!”听声音,来人的数量怕不下百数。
傅兰芽听身后声势浩荡,怕被他们就此捉住,紧张得连心都停顿片刻。
平煜却根本不给那群人靠近的机会,从怀中掏出一把透骨钉,随手一扬,就听几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等对方再次追来,连忙将傅兰芽楼在怀中,抱着她跳入井中。
傅兰芽骇得闭上眼睛,忙将头埋在他胸膛上,出乎她意料的是,平煜没有像从前那般推开她,更没不适的绷紧身子。
她不及多想,唯恐从他身上跌落,恨不得紧箍着他的腰身,可预想中的重重落地并没有到来,反倒跳入一个柔软的草堆,仓皇睁开眼,就见右前方却有个狭长的过道。
等平煜带着她从过道中出来,四处一望,却是又回到了早前从山洞中出来的那处山道,他们出来的那处地道上盖着厚厚的地皮,从外面看,根本无从发现此处有一个生门。
平煜一出来,便从怀中掏出火折,点亮烟火,朝空中掷去。只听一阵尖锐的哨响,满天烟花在头顶炸开,光亮如剑般穿透山谷中厚厚白雾,照亮整座山谷。
傅兰芽越发心定,李珉他们训练有素,只要给他们机会窥得周围情形,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也能很快找到破阵的法子。
平煜不等那光亮在半空消失,很快又从怀中掏出烟火,再一次掷向半空。
果然,很快,山谷中传来阵阵厮杀及搏斗声,再未多久,那白雾渐渐退散,紧接着,那二十余名平煜不知从何处调来的暗卫从山谷中出来,个个神色如常,显然他们不但很快就找到了破阵之法,而且在阵中时,也未被南星派伤到一点半点。
第二个出来的便是秦晏殊和林嬷嬷。跟那群暗卫比起来,秦晏殊狼狈得多,身上衣裳倒还齐整,也不见挂彩,就是背上背着个人,走路时不如旁人那般轻快,仔细一看,却是已经半昏半睡的林嬷嬷。
傅兰芽一见,忙迎上前,察看林嬷嬷的情形,见林嬷嬷虽然手脚冰冷,但难得脸色还不算难看,略放了心,对秦晏殊致谢道:“多谢秦公子。”
秦晏殊笑笑,温声道:“嬷嬷服了药,应该无甚大碍,只是她到底年纪略大,不堪抵挡雾中的寒气,这才昏死了过去,将养两日也就无妨了。”
说话时,不忘冷冷瞪平煜一眼。
平煜心中冷笑,他都已经照顾傅兰芽主仆一路了,啰哩啰嗦的事不知遇到过多少,这小子不过背一下林嬷嬷,就这般怨天怨地的,也敢说什么绝不让傅兰芽受半分委屈之类的话。
没过多久,秦勇和李由俭等人也出来了。
见到平煜,秦勇似乎暗吁了口气,上下打量他一眼,这才撇过头,自去清点秦门其余尚困在山谷中的人数。
少顷,李攸及李珉两兄弟也生龙活虎地出来了。
平煜脸色稍缓,忙迎了上去。
傅兰芽正扶林嬷嬷上马车,见状,忍不住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李攸,她平日甚少见平煜将旁人安危这般放在心上,由此可见,此人跟平煜关系绝对非同一般。
等到余长老等人也从山谷中平安出来,气氛终于彻底安定了下来。
众人不敢在原地继续停留,清点完人数,正要上马,忽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却见邓安宜白着脸抱着邓文莹出来了。
他身上只着单衣,所有衣裳都裹在了邓文莹身上,将邓文莹裹得严严实实,连根头发丝都未露在外面,也不及跟众人打招呼,径直抱着邓文莹上了永安侯府的马车。
傅兰芽见他身上和脸上沾了血迹,多半是刚才杀敌时溅到脸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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