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嬷嬷看清她的面容,顿时身子一僵,怔忪了片刻,转过头,一把揪住傅兰芽的衣袖,神色紧张道:“是她!上回在穆王府嬷嬷只匆忙一眼,不敢混说,可这回嬷嬷看得真着的了,十年前,这女人的的确确曾在京城出现过。
“记得有一回,夫人外出跟几位老爷的同僚夫人饮茶,在茶楼窗口,不小心撞见老爷跟这女人一道从首饰楼里出来,记得当时夫人脸都白了。其他同僚夫人也甚觉尴尬。不过奇怪的是,许是老爷平日与夫人颇为恩爱,夫人回去后竟连问都未问老爷,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当时嬷嬷怕夫人和老爷落下心结,还劝夫人说,老爷向来不近女色,这里头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夫妻间最忌讳猜忌,若能当面说清楚最好,夫人却笑着宽慰奴婢说,她心里都有数,叫奴婢不必担心,嬷嬷见夫人似乎早有了主意,只好作罢。
“接下来那段时日,夫人无事便会出府,有时说是去跟同僚夫人置衣裳首饰,有时是去听曲,大多时候都不让嬷嬷跟随,嬷嬷心里琢磨,夫人莫不是去查探那女人的底细。再过些日子,嬷嬷见夫人和老爷相处时仍跟往日一般和和美美,便只当夫人已跟老爷消除了芥蒂,也就未再细琢磨。上回在穆府见到那女人时,嬷嬷一来怕自己认错了人,二来怕小姐你胡思乱想,所以才没敢说实话。”
傅兰芽听得此话,心中激荡,越发肯定左护法跟母亲有渊源,眼见左护法被众人困住,心知机会难得,忍不住站起身,冲左护法喊道:“你认识我母亲?”
左护法忙于应对众人,耳力却丝毫未受折损,闻言,百忙之中,竟还放声一笑道:“何止认识,我跟你娘可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傅兰芽一怔,“那你屡次三番找我麻烦,可是因为我母亲的缘故?”
左护法牵牵嘴角,避而不答,傅兰芽不肯罢休,还要再问,可左护法却因被众人越逼越紧,再也无暇回她问题。
众人越战越勇,渐渐觉得屋内狭窄,施展不开,便将主意打到了院子里,彼此使了个眼色,忽然身形一动,极有默契地合力使出一掌,将左护法劈向门外。
左护法早已堪破众人打算,然而她素来狂妄,对在何处比划毫不挑拣,竟硬生生顶了这一掌,借着这股力,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飞出门外。
然而她内力何等浑厚,到了院中,竟趁势在半空中一拧身,化去那股外力,只趔趄两步,便稳稳当当立在当地,整个过程,动作丝毫不见滞缓。
恰在这时,府门外的部分秦门中人及行意宗人涌至。
因镇摩教教众已被暂时抵挡在外,秦勇便抽拨了部分人手来内院增援,见左护法已被揪出,顿时各就各位,将其团团围在当中。
左护法其实早在前些时日被东厂人马缠斗时便受了极重的内伤,因急于掳走傅兰芽,未事休整,自入府后,又被众人拼死缠住,身上毒药已悉数用尽,饶是她有一身不世出的神功,奈何寡不敌众,在挡开数轮夹攻后,渐渐有些后继无力,如今秦勇等人又纷纷加入战局,鏖战一番后,她免不了更现颓势,终于在躲避李由俭斜刺里刺过来的一剑时,一时未察,被程散人及刘长老前后一道劈中了她的心脉。
她只觉一股腥辣至极的怪力沿着自己心脉袭向全身,怪力所过之处,原本温热的脉息寸寸转凉,大有油尽灯枯之势,心中大骇,忙收回已使出的招式,不敢再运内力,然而终是晚了一步,刚收回掌,便觉眼前一花,胸中血气翻涌,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秦勇见状,怕她自尽,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扣住左护法的下巴,俯身一看,见她口中并未藏毒,便转而用剑架在她的脖颈上,面色透着急惶,喝道:“你内力已然全失,全身秘术已亦散尽,是生是死全在我等一念之间,若是识相,速将解药交出来!”
她早在院外时,便听得秦晏殊身中剧毒的消息,心知除了左护法,旁人无法可解,一时间五内俱焚,情急之下,未来得及进房中去察看,便向左护法逼问解药。
左护法抬手试了试嘴角的血,斜眼看着她,少顷,低低地笑了起来,诓她道:“你将傅兰芽交出来,我就把解药给你。”
先前众人虽然在房中曾见傅兰芽喂了药丸给秦晏殊,然而对药效如何却并无把握,听了此话,当下都心思浮动,尤其秦门中几位忠心耿耿的长老,知道这左护法性情古怪,却极为惜命,为求脱身,说不得真会将解药交出。
如今秦晏殊命在旦夕,若当真无法可想时,为了救掌门人,也就只好将傅兰芽交出。
平煜将众人脸色看在眼里,冷笑一声,蹲下身子,从怀中掏出一个明显是用女子绢帕包着的物事,不紧不慢当着左护法的面打开,里面却是几根银针,正是上回傅兰芽曾用来对付夷人又被他所没收的那堆毒针。
他拿起一根银针,瞥一眼那在灯光下闪着幽暗光芒的针尖,抬眼看向左护法,似笑非笑道:“左护法记性这么好,应该认得出这毒针正是你镇摩教之物,上一回,你们一位教徒被罪眷暗算,中了此针上的毒,为了将其救出,你们可是不惜使出了引蛇术,可见此毒虽不一定能即刻要人性命,却也最怕耽误解毒时间,眼下护法大人既已成了我等的瓮中之鳖,在下委实好奇,不知这毒针若扎到左护法自己身上会如何。”
左护法早已认出那东西的模样,面色微微变了变。
平煜看在眼里,眸中笑意加深,“不如现在便试试?”
左护法眼见他的针尖越逼越近,面色说不出的难看,忽然低喝一声:“慢着!”
平煜讥讽一笑,道:“左护法是聪明人,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左护法咳了一声,没好气道:“刚才傅兰芽不是已给那人服过药了?何需再问我拿解药?”
秦勇一听,怔了片刻,旋即提剑朝房内奔去。李由俭忙也提步追上。
到了房中,秦勇一眼看见秦晏殊躺在傅兰芽脚边,虽仍未醒转,面色亦稍差,但气息丝毫不见紊乱虚弱,显见得已无性命之虞。
她大松了口气,奔上前,蹲下身子,先看了一会秦晏殊,随后抬眼看向傅兰芽,诚恳道:“多谢傅小姐。”
傅兰芽救秦晏殊时,存的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思,万没想到那药丸竟真能解秦晏殊的毒,眼下听秦勇如此说,便对秦勇笑了笑道:“我也未能想到这药能解秦公子的毒,不过是误打误撞,能救下秦掌门的性命,我心中亦十分高兴,秦公子不必作此语。”
说话间,听外面已经消停下来,心知那位左护法已然被擒,她急于知道她为何要几次三番找自己麻烦,又见秦晏殊身边已有秦勇等人,便扶着林嬷嬷起了身,往门外走去。
秦勇和李由俭先留在原地,探了探秦勇的脉息,又观察了一番他的面色,见他比第一眼见时又有所好转,越发松了口气,见傅兰芽欲出门察看,秦勇不免担心镇摩教会再有旁人闯入,届时会对傅兰芽不利,便也忙跟着起身,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院中平煜等人因担心情况有变,早已将左护法捆住,搜检她身上物品,谁知她身上除了几件暗器外,再无他物。
李攸立在平煜身旁,摸着下巴看了看地上那些暗器,回头看向左护法,道:“左护法十年未出关,为了一介罪眷,不但出了关,竟还不惜跟朝廷命官作对,当真奇怪,你倒是说说看,你们为何要缠着罪眷?为了物,亦或是人?”
左护法不知出于何故,似乎颇有谈话的兴致,闻言道:“她一个被抄家之人,身上能有东西值得我们穷追不舍?我们所冲的自然是她这个人了。而且不只我们,东厂那个死太监亦是如此。”
说完,倏而抬眼看着平煜,低声道:“平大人,不如我们来谈笔交易如何?你放了我,我帮你对付东厂那个太监,等那太监下了马,你想知道的一切不就都能知道了?”
平煜却知道她狡诈无常,此话听听便罢,嗤笑一声,蹲下身子,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帮我对付东厂?若我没料错,左护法正是因为先在东厂手下吃了大亏,今夜才会落得个内力尽失的下场,可见左护法也清楚王令委实不好对付,若是聪明的话,你不妨早些将你和王令的过节一一交代清楚,我自会帮你报一箭之仇。”
说完,神色转为凝重道:“刚才在西墙时,我曾听你对王世钊提到布日古德这个名字,若没猜错,这名字指的可是王令?难道他也是夷人?”
“夷人?”左护法惊讶地扬了扬眉,“谁告诉你他是夷人?我们夷人里可没有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平煜见她一味地避重就轻,显见得根本未打算吐露半个字,再不废话,起了身,笑了笑道:“左护法远在夷疆,可能还不清楚咱们锦衣卫的手段,但凡是我们想知道的东西,就算是死人,我们也有的是法子叫他开口。”
说着,招手令许赫他们近前,将手中那包毒针交给他们,面无表情道:“好好伺候伺候这位左护法。”
左护法听得此话,面色微僵,死命地盯着平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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