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不明白的东西,顷刻间明白了几分。
等平煜走了,她用审视的目光定定地望向傅兰芽,脸绷得紧紧的。
傅兰芽心虚又愧疚,掩嘴打了个轻轻的呵欠,若无其事催促道:“嬷嬷,我困得极了。既平煜送了水来,咱们这就洗漱了,早些睡下吧。”
所幸的是,林嬷嬷盯着她看了半晌,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并未横下心追究此事,两人擦身换了衣裳后,熄灯躺下。
她闭着双目,静静躺在黑暗中,心里不免有些懊恼。
自万梅山庄后,平煜每回来寻她,满心只想着跟她亲热,两人正儿八经说正事的机会少得可怜。
刚才平煜来后,她别说仔细询问前往北元的计划,就连原本认真打算跟他算暗算林嬷嬷的账,都不小心被他给混赖过去。
从平煜这几日的行程来看,他似乎还在等什么人。
也不知明日一行人启程,究竟是前去土木堡围魏救赵、解救被王令当作手中筹码的天子,还是绕过居庸关、直捣坦儿珠的起源地?
那日斩杀东厂鹰犬时,平煜明明可以乘胜追击,却有意放过了王世钊和右护法。
前者,可以理解为让王世钊去给王令通风报信,好试探王令对坦儿珠的重视程度。
后者,傅兰芽却始终想不明白。
右护法手中有两块坦儿珠,因着京城戒严,右护法如今难以调兵遣将,正是夺取坦儿珠的好时机。
究竟出于什么考虑,平煜宁肯放虎归山,也未向右护法发难呢。
里头定有深意。
天还未亮,平煜精神奕奕地从帐中出来。
昨晚跟傅兰芽那一番缠绵,足够他临睡前回味无数回,因此虽只睡了两个时辰,却比往常更来得精力充沛。
唯一遗憾的是,身旁耳目太多,他想跟傅兰芽打听打听傅冰当年弹劾西平侯府之时可曾跟什么人来往,都未能寻到机会。
忆起昨夜两人的耳鬓厮磨,他默了默,好吧,机会许是有,全被他用来一解相思之苦了。
今日启程后,即将想方设法绕过防线前往居庸关,但到了居庸关后,究竟如何行事,还需等半路上的一封回信。
皇上已沦为王令手中的棋子,时局艰难,胜负难料,为求一击而中,还需等知道王令见到那东西后作出什么反应,再做计较。
用过早膳后,天依然微亮,人人脸色凝重,整装完毕,出发前往居庸关。
土木堡
主帅帐营内,一位轮廓清秀的中年男子身着紫袍银甲,腰背笔直端坐于案几后。
这人年约三十许,面皮白净、长眉入鬓,举手投足间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帐中除他以外,另有雁翅排开的一干兵士,每人手上捧着巾帕、盥盆等物,垂首屏息,静悄悄候在一旁。
空气静得连风都不可闻,除了男子偶尔翻阅纸张的沙沙声,再无其他声响。
忽然,外头一阵喧哗,有人报,“翁父!属下有急事求见!”
王令听出那人声音,面色依旧平静,目光落在眼前书页上,摆了摆手。
少顷,一名男子捧着一物进来,到了王令案前,低头跪下。
王令脸色阴了阴,目光定定地落在那包袱上。
少顷,翕唇道:“何物?”
那人面如死灰,将包袱展开,里头赫然露出一个血迹斑斑的人头。
从浮肿的五官和青灰的脸色,勉强可辨认出正是平日最得王令器重的刘一德。
那人道:“翁父,属下等办事不力,平煜手中的坦儿珠……一块都未能夺回。”
王令听得此话,眉毛都未抬一下,只望着眼前人头脖子上的伤口,眸子里射出奇异的光芒,饶有兴趣地问:“刘一德的人头是谁割下的?”
第128章
但凡操练五毒术之人, 练至后头时,宛如在身躯外镀上一层柔韧的硬甲,难被寻常武器所伤,也就是常言所说的‘刀枪不入’。
刘一德习练五毒术已有多年, 无论内力还是外家功夫,都已练至上佳境界, 等闲之辈别说伤他, 便是想要近他的身都颇为不易, 可他竟被人将头颅生生斩下……
从头颅上血液喷洒的激烈程度来看, 刘一德乃是生前被杀, 而非死后被割头。
“谁杀的刘一德?”他一字一句重复,语气里已透出一丝不耐。
那人打了个哆嗦,忙道:“是……平煜斩杀的刘公公。”
说话时, 想起当日平煜杀人时宛如上古战神的凶煞模样, 背上渗出一层冷汗。
王令常年静若古潭的眸中起了丝微澜, 淡淡道: “平煜?”
在他印象中, 平煜身上的确具备开国功勋之家世家子弟所应该具备的良好素养,
可并不代表平煜的武功也能与刘一德相提并论。
难道出京短短数月,平煜竟习练了类似五毒术的快速提升内力的功夫不成?
记得上回信中, 王世钊虽提了两句,却语焉不详,字里行间只有满满的对平煜的不服气。
他去信详问,却不知为何,久未得到王世钊的回信。
至于刘一德, 不知是不是对自己武功太过自信,更是对此事只字未提。
也因如此,他在安排和布局上失了些准头,使得东厂数百名精锐高手尽皆折在平煜手下。
他耐着性子让那人复述平煜当日杀刘一德的情景。
那人一字不落地回忆完。
王令满腹狐疑,平煜似乎并未习练新的功夫,所精进的,只有内力而已。
能这么快时间内提升内力,偏生又能克制五毒术……不知为何,竟让他想起一样古老的北元异宝——赤云丹。
可是,自数十年前北元亡国,赤云丹便已绝迹,他这些年四处搜刮,花费了无数心血,都未能找到炼制赤云丹的七彩芍药和雪鹿,平煜又是从何处得的此宝?
垂眸想了片刻,他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是了,虽然二十年前努敏在他的有心设计下沦为了所谓的“药引”,身上所带之物悉数被镇摩教所没收,但此女生性狡猾,惯会绝处逢生,难保没被她钻了空子,藏下什么宝贝。
其中说不定就有名震天下的那几样王室药材。
傅兰芽是努敏的女儿,得了努敏传下来的宝物,不足为奇。
只是不知傅兰芽是主动赠送给平煜,还是平煜从傅兰芽处夺来。
一想到他精心训练出来的数百名一流高手全军覆没,他虽不至于沉不住气,但已暗暗生出一丝懊悔。
若不是当初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既用傅兰芽作饵引其余四块坦儿珠出来,同时顺便借用江湖人士之手除去平煜——他定会千方百计阻拦平煜前去云南。
归根到底,平煜是把双刃剑,虽能利用找出其余四块坦儿珠,却因锋芒太过,容易割伤己手,不好掌控。
时至今日,万事皆在如他所愿顺利向前推进,大同、宣府皆已在他和坦布的里应外合下宣告城坡,皇上对他言听计从,兵部几个昏庸的老不死都钻进了他的口袋,只等着土木堡水尽粮绝,天下便要重新易主。
偏偏在这个当口,坦儿珠上出了差错……
土木堡外如今被坦布率军“围死”,若是单只为了围剿平煜,而特从明军中拨出一列前去追截平煜,难免不会引起兵部那几个老东西的疑心,甚或倒戈相向。
毕竟虽然坦布和赛刊王的骑兵正跟明军对峙,但伯颜帖木儿还未从甘州赶来,脱脱不花未攻下辽东,坦布虽号称手中有五万大军,实则只有三万。
若明军那几个老东西横下心来殊死一搏,散沙般的明军被鼓动得上下一心、破釜沉舟,坦布的三万骑兵能否攻克明军的八万驻守军,尚且未知。
故,在伯颜帖木儿赶来前,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为今之计,只能暗中令坦布另派军马去杀平煜、夺坦儿珠了。
事不宜迟,他正要着手安排,帐外突然有人报:“翁父,有急报。”
等获准进账,那人急声道:“禀翁父。各地的备操军皆已应召前来,然金陵的都尉府兵马路过沧州境内时,不幸遇到山洪,行军受阻,未能及时赶至 。兰州道的备操军已因路遇坦布的游骑军,困在了芦台,恐怕一时半刻无法前来汇合。”
王令怔了下,旋即额筋暴起。
金陵都尉府和兰州备操军?
金陵都尉府是西平侯府的世子平焃在统领,而兰州道的备操军指挥是当年的西平老侯爷的帐前守卫、如今的护国将军——荣屹。
换言之,全都是平煜的人。
这两路军马汇在一处,足有近两万人,且全是精兵强将,想要顺利围剿,岂是坦布随便拨路游骑军便能做到的?
可若是坦布为了前去追袭平煜率领大路军马拔营而去,所谓的土木堡之困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告破。
他费心布局了这么久的计划瞬间会沦为一个苍白的笑话。
暴戾之气顿时涌上心头,他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平煜啊平煜,原来你在这等着我呢。
“翁父。”先前那人畏惧地吞了口唾沫,心知一旦将剩下的话说完,他的死期也就不远了,“当时我逃走时,平煜让我给翁父带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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