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窗外有风,吹起车窗上的帘栊,掀起了一条微小的缝隙。
她微微透了口气,轻轻呢喃出声。
娇嗔的声音传入她耳畔,他才忽得停下来。
只见她脸色里带了红润,秋水潋滟里都沾染了几分迷离之色。
他似是,做的有些过了。
段旻轩微微敛神。
也不待她看他,伸手将她的头拢了拢,就这般靠在他的左肩上,怕是连他的心跳声都听得到。
“我昨日是问你,来过葵水没有。”他索性光明正大开口问清楚,免得横在心中,两人都别扭。
“……来过了。”孟云卿也鬼使神差应声。
他就道:“嗯,就问问罢了。”
就问问吧了——孟云卿先前还觉得有些尴尬,忽然间,却觉得画风有所不同。有人佯装镇定的模样,她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今日马车上,窘迫的人不单单是她,只是每人掩饰窘迫的方式不同罢了。
他不吭声,她便也不追问了。
靠在他左肩,稍稍伸手撩起帘栊,阳光便晃悠悠映了进来。
“我们会比福伯更早吗?”她想起这几日马车都在赶路,福伯是老人家,马车是不是会走得更慢些。
段旻轩道:“不会。”
她是姑娘家,车夫已经很照顾了。福伯虽然年纪大了,毕竟是从军中出来的,急行军全然和他们的赶路不一样,他们已经算慢的了。
福伯早走半日,再加上昨日他们又留宿了一晚。
不可能撵得上福伯。
段旻轩算了算:“福伯那头,怕是已经到京中了。”
“那好快。”孟云卿感叹。
“我们也快了。”段旻轩应道。
“嗯。”孟云卿浅浅吱了一声。
想起去年从珙县入燕韩京中的时候,心中还是忐忑不安,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稳,也不知晓那个陌生的定安侯府里都有谁,会是什么性子和模样,要如何相处。
那时候,她心中的忐忑,也无法对娉婷和安东说起。
虽然有沈修颐,卫同瑞和韩翕在一处作伴,终究还是免不了对未知的惶恐和谨慎。
就连外祖母准备的酸梅汤,她都喝得小心翼翼。
她过得总是这般小心翼翼,生怕何处会生出不妥,让她与周遭格格不入——即便有爱护她的外祖母,舅舅和舅母;送他入京一路照拂的沈修颐;还有同她交心,玩到一处的沈琳;以及初初认识让人几分膈应,熟络了却觉得真实坦率的沈陶。
末了,还有那个时常看起来冷言寡语,却因着她帮了沈妍一回,一直暗中照顾她的沈修武。
从韩燕到苍月,从二月到将近六月了。
她有些想念远在燕韩京中的他们。
“你说怪不怪,去年从珙县到侯府的时候,心中总害怕得很,不知道侯府里是什么光景,要忌讳些什么人,什么事,要如何小心谨慎。”她倚着他肩膀,悠悠道起。
她说,他便安静听着。
她总是将心思掩藏得很好,少有同旁人这般袒露心际。
所以,于她而言,他应当不是旁人了。
他笑了笑,也不打断,继续听她讲。
“那时候娉婷和安东还在,眼下,连音歌都留在衢州城了。再过两日,也要到侯府(宣平侯府)了,怎么却不像那时候那般担心了呢?”
她眼睛盯着窗外,便也问得随意。
“有我和老爷子在,你担心什么?”他声音很轻,都险些被窗外的马蹄和车轮声掩盖。
她却还是听见了。
听见了,就暖在心窝里。
才会将某些话和盘道出:“我从前做了一个梦,梦很长,梦里面什么亲人都没有。连从小到大在一处的娉婷和安东都弄丢了,找不回来了。开始的时候,要躲避追赶的人,终日风餐露宿,也睡不安稳,更不知道明日会如何。等好容易安定了,却日复一日困在同一处宅子里,冷冷清清的,久得好像连心都没有了。再后来,遇到可怕的事,就连逃也不想逃了。因为没有亲人,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那只簪子是冰冷的,简直冰冷沁人,痛极了……”
他微楞。
记得早前在定安侯府,她也提到过那枚冰冷的簪子。
那时候便有的梦魇。
所以处处谨小慎微,带着面具做人,也从不轻易对旁人吐露心扉。
他揽紧怀中,声音稍稍有些沉:“信我吗?梦是反的。”
她靠在他肩膀,他眼中的深邃幽蓝她看不见:“嗯,我信。”
梦是反的。
她不过做了一个可怕又冗长的梦而已。
梦醒了,心底便是暖的了。
“段旻轩……”
“嗯。”
“你说,从前你去哪里了……”
“嗯?”他不解。
“梦里面的时候。”
他嘴角微微牵了牵,“在寻你吧,只是没寻到……”
是啊,那时候她去了清平,他怎么寻得到?
“眼下不是寻到了吗?”他的声音贴着她的额头,温润的气息就透过肌肤,沁入四肢百骸。
等到京中,恰好是第五日晌午。
前夜为了赶路,宿在马车里。马车自然颠簸,她半梦半醒,真正到了黎明时候,才沉沉睡过去。等到晌午入京时,还睡得正好,段旻轩也没有叫醒她。
城外早早来了马车候着,他远远认出是东宫的亲信。
孟云卿还枕着他的腿间入睡,他轻轻揽起她,再放下,她也没醒。
他轻手轻脚下了马车。
福伯也来了城门口迎候,见了他便走了过来。
“侯爷,殿下收到侯爷的信,说晌午左右入京,特意让我来此处候着。”言外之意,眼下就要同他去趟东宫,连侯府都不必回了。
段旻轩点头。
又交待福伯一声:“还睡着,昨晚赶路折腾了一宿,到了侯府再叫醒她吧。”
福伯应好。
“人送走了吗?”临末,又问了声。
福伯笑眯眯道:“送到西郊别苑了。”
他才又点头,跟随先前的侍从上了另一辆马车。
……
“小姐,醒醒。”福伯在近旁唤了几声,孟云卿才迷迷糊糊睁眼。
揉了揉眼睛,酥软应了声:“福伯?”
福伯依然笑容可掬:“小姐,到侯府了。”
(今日第二更)
到侯府了?
孟云卿才忽得清醒了,竟然都到侯府了,但她都不知道是何时入的京城,竟然错过了。
“段旻轩呢?”马车里也没有见到他,早前还分明同她在一处的。
福伯应道:“侯爷那头回京有要事处理,刚到京城就被截下来了,怕是要晚些时候才能回府,让老奴先领小姐回来,洗漱休息。”
原来如此。
孟云卿扶了扶额头,让自己精神些。
用娉婷的话说,苍月是天朝上国,京城之中恢弘大气,遍地金银,远非燕韩京中可比。她第一次入京,竟然就这般睡过去的,难免惋惜了些。
福伯先下了马车,又回头,撩起帘栊接她:“小姐请。”
福伯亲自扶她,孟云卿道了声谢,便扶着福伯的手下马车。
刚下马车,就环顾四周,目光中挂了些错愕。
周围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夏日里绿树成荫,布了不少林荫小道。正值五月末,苑中开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蕊,姹紫嫣红,眼花缭乱。
分明是内院中。
她原本以为会是在侯府门口下马车,不想这马车却停硕大的苑门口。
上面写着“蕙兰阁”三个大字。
蕙质兰心,当是女子的住处。
苑门口和庭院间,还隔着一个好似“镜湖”那么大的观赏湖,夏日里,湖上吹着微风,在林荫路下,竟也热不起来。
福伯就道:“侯爷说小姐昨晚没睡好,老奴就做主让马车直接驶进来了。”
直接驶进来,便是没有走正门。
小姐回府当走正门的,但正门就需下马车再步行回来。
福伯解释。
孟云卿笑了笑,“还是福伯想得周道。”
“老奴领小姐进苑子,房间里的用度都给小姐备好了,音歌和娉婷丫头不在,老奴就让阿玉先来苑里照顾。阿玉自幼长在府中,小姐有什么事都可以问她。”
孟云卿应好。
蕙兰阁是宣平侯府的一隅,却比定安侯府还要大气宽敞许多,福伯说老侯爷爱清静,府里的下人很少,特别是丫鬟婆子之类,没有更多。
留下来的,也多是府里的老人,还有家生子。
阿玉就是家生子。
进了蕙兰阁,便有几个丫头迎了上来。
为首丫头十四五岁模样,看起来便很是机灵,弯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她,然后带着身后的婢子一道福了福身,问候了声“小姐好”,“福伯好。”
“小姐,这就是老奴先前说的阿玉。”福伯介绍。
阿玉会意上前,行了个大礼,“阿玉见过小姐!”
孟云卿同她不熟,只是笑了笑。
阿玉看了她一眼,又道:“听福伯说,在小姐身边伺候的两位姑娘还都在衢州城,要晚些时候才会来京中。阿玉就先跟着小姐,两位姑娘没来的时候,小姐有事吩咐阿玉去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