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丹珍身子骨不好,一直富养着,底下人也不敢太为难她,免得把人弄死了,家主断不会客气。
雪春熙既没银钱,又没人脉,就要可怜得多了。
她珍而重之地亲手泡了一壶茶,斟满两杯后,看着三皇子喝了一口,这才赶端起自己的抿了抿,只觉得唇齿生香,不由惬意得眯了眯眼。
封应然嘴角一弯,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这位雪府的七姑娘端着一杯银山毛尖,一脸满足,小口小口地抿着,仿佛喝的不是茶,而是琼浆玉露,倒是有趣得很。
阁楼里铺着厚厚的纯白色波斯毯子,一直烧着地龙,即便开着窗,也没觉得太冷。窗外大片的梅花在冷冬里开得正盛,品着茶,吃着点心,赏着花,雪春熙惬意得险些忘记身边这位贵人。
封应然却不经意开口道:“可否请七姑娘给我算上一卦,好知道吉凶?”
雪春熙一愣,为难道:“我的卦术不如几位姐姐,殿下怕是要失望了。”
“无妨,不过算一算,求个心安罢了。”他言下之意,对卦术并非全然相信。
雪春熙听着,倒是有意思,哪个来雪府不是诚心求一卦,满心惶恐和忐忑?
唯独这位三皇子,对卦术似乎没怎么放在心上。
第五章 意动
雪春熙也不扭捏,看着外面渐渐下起了大雪,也没想要蔓霜冒着雪回浅云居跑一趟,便指着外头的长廊道:“殿下,那么我们去外面?”
封应然点头,见雪春熙出去也没有放下手里的茶盏,心下好笑。难道这位雪府的七姑娘爱茶,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
她端着茶盏,自然不是为了喝的,倒了满满一杯,眼底有些心疼,依旧把茶盏递给了封应然:“殿下心中念着要卜算之事,然后把茶水洒在雪地上。”
“就这样?”封应然一听,不由挑眉,这跟他想象中不怎么一样。
国师卜算,哪次不是焚香净身,又郑重地拿出千里龟甲,满脸虔诚?
雪春熙却指着外面的雪地,让自己洒一杯热茶,倒是与众不同。
封应然也没多问,略略心里念了一句,随手就把茶水倒在雪地上。茶水热气腾腾,落在雪地上很快融化了一小片的白雪,隐约露出一些痕迹来。
雪春熙只看了一眼,微微蹙眉:“此乃下下卦,看来殿下所求之事十分凶险。”
听罢,封应然没有露出惊慌的神色,反而笑道:“凶险,但是不等于会失败,是吗?”
“的确,险象环生,依旧有一线生机。”雪春熙的声音越发低了,似乎不想让外头三皇子的亲兵听见:“兵凶战危,殿下得令而行,小心腹背受敌。”
腹背受敌,明显是说他的亲兵里有别人的暗桩,或许会在战乱中对封应然下狠手。
封应然不由惊讶,小小的一杯茶水,居然能看出这么多来吗?
都说雪府的六位姑娘卜卦之术十分出众,唯独这个七姑娘因为生母犯了大罪,是罪人之女,又违背了雪府祖训,卦术的继承并不如其他几位姐姐。
若果雪春熙这一手卦术已是排在雪府的末端,其他六位姑娘该是如何出神入化?
封应然眯起眼,皇上忌惮雪府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个家族百年来只诞下女婴,一个个皆是有卜卦之术在手,即便隐世在灵犀山,亦如一根刺,横在帝王的心里。
可惜历代皇帝不敢对雪府下手,毕竟他们需要借助雪家的能力,稳固幽国的江山。
而且习惯了听从国师的卦术来预兆,减少了很多棘手之事,防范于未然,的确是一大助力。
砍掉国师一脉,幽国就会被大大削弱,哪里还能牢牢站在几国之首?
但是帝王却也不能不担心,国师的能力太出众,掌握了幽国的动向,就连帝王也不敢忤逆国师的话。
长此以往,这幽国究竟是皇帝来掌控,还是国师?
比起国师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封应然却更偏爱雪春熙这手随心所欲的卦术。
卦术的确能提前显出预兆,却不是不能改变。国师却要求帝王一丝不苟地遵照她的话去做,仿佛这卦术是不能改变的,是天定之命。
封应然从来不信命,对国师的话十分不以为然。雪春熙的话却深得他心,虽然绝境,但并非无法改命。
他双手抱拳,笑道:“多谢七姑娘的提醒,若是能凯旋归来,在下必定重酬。”
雪春熙摇头,不在意地道:“重酬就不必了,反正无需我提醒,殿下其实也能平安归来,只是要更艰难一些罢了。不过卜卦之人,不能空手而回,这是规矩。”
封应然点头:“理应如此。”
他起身离去,雪春熙没等到下文,不由愕然。
这位三殿下走得干净利落,雪春熙来不及叫住他,只得垂头丧气地回浅云居了:“三皇子真吝啬,不过开口讨要一点东西,怎么就直接走了?”
蔓霜撑着伞,好笑道:“姑娘也是的,不过举手之劳,怎的跟殿下讨要东西?”
“想着身为皇子,手头总会比我宽裕一些,不过看来也是个穷光蛋,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就不计较了。”雪春熙摆摆手,依旧有些沮丧。
踏进引嫣楼,雪丹珍早就等着她了,屋内的火盆烧得旺,浑身立刻暖融融的。
雪春熙脱下披风,脸上的神色被雪丹珍瞧了个遍,不由问道:“怎么,见着三皇子,他为难你了?”
“没有的事,殿下挺好相处的,也没有皇家高高在上的架子,十分平易近人。”
雪丹珍不悦地皱眉:“都说了让你别接近三皇子,怎的这般不听话?”
“偶然遇上的,被他叫住,总不能失礼地掉头就跑。”雪春熙耸耸肩,也是无可奈何:“不过三皇子那双眼眸,乍一看挺吓人,仔细瞧着也是挺漂亮的……”
“行了,妹妹以后离他远一些,可别被选上了,不然有的你哭的。”雪丹珍摇摇头,叹道:“他的出身不好,生母是外族人,等于是被剥夺了大位的继承。要是三皇子选了你,难道要跟着他一起陪葬吗?”
她不看好封应然,在皇家,出身代表了一切。
没有母族的帮忙,皇上又不喜,封应然能平安长大就已经不易了。没有银钱,没有人脉,他根本比不过两位兄长,更别提是宠妃生下的四皇子了。
雪春熙若是被封应然挑上,可不就是羊入虎口,根本没有胜算可言,岂不是陪着他送死?
“哪里有六姐姐说得如此可怕,而且我瞧着三皇子也没有这个野心,只乖乖替皇上办事。这次第一个先到雪府来,恐怕也是办事途中经过,走个过场罢了。他似乎对卜卦之术不怎么尽信,倒是个奇怪的人。”
雪丹珍听出雪春熙对封应然十分感兴趣,劝阻道:“哪有皇子没有野心?即便三皇子的出身不好,依旧有皇族一半的血脉。皇族好战,他也不会例外。”
雪春熙沉默了下来,历代幽国的皇帝登基,都是踩在兄弟的鲜血和头骨之上的。杀掉所有的兄弟,最后胜利的人就是幽国之主。
封应然如今依旧要对皇帝惟命是从,身边人也不是全然信得过的,显然没有自己的亲兵。如果皇帝对他有所防范,这些派遣的士兵里不但有眼线,很可能是时常打乱,免得这个三儿子把军队收买了。
到时候,可不就要威胁其他的兄弟了?
皇帝倒是狠心,雪春熙想到封应然这次出行,为父皇办事,还要腹背受敌。
此事皇帝不可能不知情,很可能是默许了。
从说出卦象开始,封应然的表情就没有变过,必然是早在预料之中。如此镇定和淡漠地应对,只怕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既然不喜欢这个儿子,皇帝当初怎么就去宠幸外族的女奴?到头来孩子出生了,却又不承认他,只把封应然当作是普通的臣子来支使。
雪春熙顿时对皇帝没什么好印象,果真最是无情帝王家!
“殿下的处境要比我艰难多了,实在叫人佩服。”
雪丹珍低低咳嗽了一声,摇头道:“殿下始终是皇家血脉,只怕不是喜欢被人同情的。”
“他不必别人来同情,只会让人敬畏。”雪春熙笑了笑,若非封应然的存在叫其他兄弟感觉到了威胁,又如何会费尽心思想要铲除他?
见她双眼里盛满了对封应然的敬佩之色,雪丹珍满脸无奈。这个七妹妹,还真是对三皇子上了心。
对此,雪丹珍是满腹担忧,叹道:“妹妹若是选择跟随三皇子,那么你我很可能会成为敌人了。”
雪春熙一怔,想到这个最亲近的六姐姐要跟自己短兵相见,不由露出挣扎的神色来:“六姐姐,我……”
“不必这么早就下决定,也无需为难。雪府的规矩就是如此,选择跟随哪位皇子,彼此之间就再不是姊妹了。若是妹妹到时候手下留情,倒是看轻了我。”雪丹珍神色坚定,叮嘱道:“不要妇人之仁,手下留情。这是皇位之争,雪府的姊妹之间也得拼个你死我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代代如此。就算死,也是轰轰烈烈,竭尽所能,不至于留下遗憾了。”
她又低声咳嗽,苍白的脸色陡然涨红。以冬有些担忧地上前来,喂了些药丸,雪丹珍这才渐渐止住了,满脸疲倦:“我也倦了,就不多留妹妹了,免得叫妹妹沾了病气,不得尝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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