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宁禾的心突然一阵抽痛。
这个高贵的男子流了泪,他的深情不似虚假,可是,她如何又能告诉他,他爱的那个女子已经死了。
在安荣府乃至云邺百姓的流言声中,他爱的女子选择了用死捍卫自己最后一丝尊严。如果顾衍知道此刻的自己不是他所爱的那个宁禾,他……该有多难过,该有多自责。
宁禾奋力挣脱开这个拥抱,她面目漠然:“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六殿下,从今往后,你就当宁禾已经死了吧。”
“阿禾,你就在我眼前,我为什么要当你已经死了!”顾衍想来拉宁禾的手,宁禾却步步后退。他终究只得停下,“今日殿上,你为何要这般伤我的心……”
“阿禾已是卑贱之躯,不配殿下。”
“我不在乎这些,你我相识十载岁月,我要娶的只是你这个人。”
宁禾心中苦笑,他要娶的是这个人,恐怕也是这个人身后的安荣府吧。就算顾衍此刻想娶她,可他们今后的婚姻中他难道就真的不会介意她已不是完璧之身么
。
宁禾道:“阿禾的长姐倾慕殿下已久,将你从前予我心,付与阿禾的长姐吧。”
顾衍面色苍白,苦笑道:“将我从前予你心,付与她人……”
宁禾偏过头,只当望着远处亭台楼阁。可她却瞥见顾衍踉跄欲倒的身体死死扶住树干的无力感。她的心有些疼。
宁禾福身行礼道:“阿禾今日要回盉州了,殿下请自保重。”说完,她转身离开。
清风徐来,她大步往前走开,拐过殿宇时,眼角余光处仍是顾衍无力黯然的身影。
无人能知,她宁禾多么心疼这一对璧人。
相识十载,相恋十载,可因为这皇权争夺,生生将这双璧人拆开。终究,她只是局外人,无力去爱这个温润俊朗的男儿。
宁禾胡乱择了路走,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并不知道出去的路。她寻视四处想找个宫人问话,不想这处未见人迹。
宁禾环顾四周,重重宫阙在她眼中都是一个模样,辨不出她昨夜所住的那处宫殿。抬头望着日头,宁禾思索片刻朝前方走去。
她一路照着日头寻了小径,终于望见前处游走的宫人。宁禾指了一个宫人问了路,走了片刻便见一处高阁,阁楼中,有一袭玄衫迎风飘舞的颀立身影。
待宁禾经过高阁处,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宁三小姐可是迷了路?”
宁禾高高昂首,才见这一袭玄衣的人正是顾琅予。
她先是行了个礼,才淡淡道:“已有宫人为阿禾指路,臣女先告退了。”
顾琅予缓缓步下阁楼,“本殿方才立于此处,遥遥望见你从朝晨斋出来,本欲命人去给你领个路,未想你只看了看日头便朝这个方向来了。”
宁禾并不愿多言,只道:“臣女出门时日头在我左侧,今日大殿亦是往左边方向走,因而臣女妄自寻思了方向。”
宁禾不愿多解释,顾琅予又怎会听不出来。冷傲如他,亦不愿再多询问。
顾琅予负手往前道:“你跟着本殿便可。”
宁禾婉拒道:“不必劳烦三殿下带路……”
“你以为本殿愿意?”顾琅予冷笑一声,继续往前走着,“父皇将安顿之事皆交予本殿,宁三小姐可莫再像上次那般凭空不见才好。”
“凭空不见?”宁禾气急,传闻中的顾琅予冷漠倨傲,但此刻她不仅觉得他冷漠,她更觉得他完全没有一点同情心,“我为何会凭空不见殿下难道不知原因?”她被神秘人劫持,这受益的那方当然是顾衍的对头。
“宁三小姐此话是何居心?”顾琅予声如寒霜。
宁禾大大地睁着眼望着顾琅予,他比她高出许多,她需要昂着脑袋去看他,但她不想在这人身前放低姿态,收回眸光,宁禾淡淡扯出一笑,“我并没有什么居心,我不过想快些出这皇宫,回盉州罢了。”
宁禾回避了话题,顾琅予身为男儿,自是不会为难她这个女子。
冷冷晲了宁禾一眼,顾琅予转身大步往前。
宁禾料定他是故意的,但身处深宫,她不识得路,只得小跑着跟上去。
回到昨夜留宿的宫殿,宁一与阿喜已在殿门外等她。宁一第一眼望见宁禾便紧张地细细打量宁禾:“殿上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当真是你亲口推举的宁知?”
“是我亲口说的。”
凝视着面无悲喜的宁禾,宁一喟叹道:“你如此伤六殿下,又得罪了三叔……”
宁禾朝宁一眨眼,“哥哥,且不说我已忘了前事,我如今已这般,怎堪配得了六殿下。再者说三叔他是我宁家人,自当应为我安荣府的荣耀着想才是。”
“三叔一房素来锱铢必较,我是怕你往后在安荣府……”
“怕我受委屈?”宁禾反倒安慰起了宁一,“哥哥不用担心我,从今往后,我宁禾的姻缘妨碍不着别人,府中家产我也不会惦记。我尚且十六岁,还有大半生好年华,有陛下这些赏赐,你还怕我过不好后半生?”
宁一只得宠溺地摇头一笑,他只能这般想:如今,宁禾能有这样的性子终归也是劫后重生的恩赐吧!
阿喜收拾好了东西,府上家仆亦抬上了老皇帝给的赏赐,宁禾便坐上了出宫回盉州的马车。
依旧是顾琅予受命送她出宫。
临出宫门,阿喜正撩开了帘子嘱咐家仆好生押运皇帝的赏赐。
“小姐,你看!”阿喜急切地说道,“你看后面城墙处……”
宁禾探出头凝眸望去,那一袭月色长衫的身影在城墙处探出了大半个身子,不正是顾衍么。
他想要朝宫门这边奔来,奈何被身后的宫人制止。
“阿——禾——”这声音划破长风,从城墙处遥遥传来。
耳侧掠过一阵疾风,这饱含眷念的声音融入风中,一点点消散,最后只变成虚无缥缈的空气。
放下车帘,宁禾泰然端坐在马车内,发间珠钗坠晃,她的面容安然平静,可藏于袖间的手却下意识地相互抠着肌肤,她以为自己感觉不到疼痛,可手上的疼还是蔓延到了心口。
她并非顾衍所爱的宁禾,为何会替他心痛。
或许,因为这身体还有残存的那些美好记忆。
也或许,顾衍太像前一世的她了,爱而不得,痛不欲生。
顾衍,忘了宁禾吧。心底,她默默地说。
第8章 圣旨
马车驶出宫门,行至帝京城门处,顾琅予的队伍便停下了脚步。
宁一在与顾琅予道别:“此番有劳三殿下了。”
“本殿便送到这里,宁一公子一路走好,父皇的圣旨已在宁三小姐处,聘礼会在今日由礼部整装后送入盉州。”
因着婚期迫在眼前,这次的婚礼已没有纳彩问吉等繁琐的流程,老皇帝直接让宁禾宣读赐婚的圣旨,再着人送聘礼入盉州,待吉日的前七日便由队伍往盉州迎宁知入皇宫行大婚礼。
宁禾坐在马车中,并未下车与顾琅予道别,有宁一行这个礼节便足够。
顾琅予交代完这些公事便策马往回,宁禾一行才安心返回盉州。
马车行驶了三日后终于抵达盉州,快入盉州城门时,宁禾眼波一转,抿唇浅笑:“停车。”
阿喜疑惑地眨眼问:“小姐,马上便快到安荣府了,你可是要先停下歇息?”
宁禾双眸中泛出一抹光亮,瞧着倒是俏皮起来,“阿喜,宁揽待我如何?”
阿喜咂咂嘴,不满地讲:“虽然我家小姐是四小姐与五小姐的嫡姐,可她们老是欺负小姐,仗着小姐从前性子温和、不喜计较,她们便没一日安生过,小姐投湖自尽还不是她们乱嚼舌根……”阿喜连忙捂着嘴,生怕宁禾为往事难过,忙止了话。
宁禾此刻面容明媚,眸光灵动,“那日大殿之上三叔为宁揽求旨赐婚,还道她心优难民、施粥救济,这分明是事先计划好而演的戏。眼下这出戏被我打乱了,圣旨在我手中,她们还不知道六皇子妃已是长姐的。”
阿喜瞬间明白过来,“小姐是想借这事出口气?”
宁禾眨眨眼,含笑点头。
马车外,宁一问道:“阿禾,为何停下了?”
阿喜与宁禾相视一笑,便撩开帘子道:“公子,小姐想派个人先回府中传话,通知府中众人准备迎旨。”
宁一听闻后颔首道:“确是该要如此,虽然陛下远在京城,但你我亦应礼数周全些。”
瞧着宁一并不知道她们的如意算盘,阿喜与宁禾忍不住低低发笑。
宁禾忙叫住宁一安排去传话的那名家仆,只佯装正经道:“你去府上后且这般说,说三叔在殿上为安荣府求旨赐婚,陛下开恩,我安荣府出了一个六皇子妃,让府中人准备迎接圣旨。”
那家仆领命后快马加鞭先行而去。
宁禾又嘱咐道:“大家连日赶路,此刻快到府上了,便不用着急,且慢慢走便好。”
众人忙谢过宁禾的开恩体恤。
于是马车慢下来,慢慢悠悠地入了城门、进了市集,一路行到了安荣府府门外。
阿喜掀开帘子下了车,忙来搀扶宁禾。
宁禾下车站稳后放目一望,府门前黑压压一片站满了人,因为安荣府出了一个六皇子妃这等大事,府中众仆亦都候在人群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