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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北面传讯,就说本侯说的,决计不能让那人,活着见到青州城的城墙!”
穆侯立在京中侯府的书房里,左手不断地摆弄着右手拇指上的一枚青玉扳指。那青玉扳指水色极好,表面早已被磨得光亮晶润,看得出是一件极金贵的古董。
“……好不容易待到这个祸害竟然意气用事,没有姜烈陪同,便只身一人出京!”
想到这里,穆侯得意地笑笑,笑对伏在身边的一名少女说:“清禾,今日你做得不错,总算是没有堕了穆家的威名。本侯会赏你姨娘二十两金子。”
跪在穆侯身前的,不是旁人,正是穆家七小姐。她听了,什么都没说,只是伏身朝父亲深深地行了一礼,缓缓地退下去。
“段家那小子和舒家人如今都还在京中吧!”穆侯又问。
“是,段世子好似还在急吼吼地寻入宫的门路,而舒家人则一直没什么异动。”
穆侯点点头,志得意满地道:“好!”
舒家与段家的当家人如今都在京中,青州那里,便更是他穆氏一族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控的了。
穆侯这么想着,抬头望向书房窗外的那一轮明月——好一个月夜啊!老天爷用这等夜色,来给信王送葬,倒也是厚爱这一位了。
*
信王静静地靠在林中一株苍天巨树背后。
他无比庆幸今儿穿着甲胄就出来了,刚才替他挡了不少刀剑不提,肩上所中的那一箭,伤口应该也并不深。
只可惜,用的最趁手的那柄宝剑被他掷在了兰台殿里,眼下就只能用这柄佩刀了。信王皱着眉头,看着刀刃已经有些微卷的兵刃,心里暗叹可惜。
正在这当儿,头顶正上方劲风袭到,信王自然而然生出反应,往旁边一滚,再一提刀,“当”的一声,将当头劈到的一柄长戟顶住——
都是北境军中所有的兵刃,信王忍不住想,他到此刻,突然想起了左家——左家当时被自己的军中战友所害,直至全军覆没之际,心境应该与他此刻一样吧!
可是这会儿不容他多想,片刻之间,信王左腿上多了一条长长的伤口,他剧痛之余,左手竟也有一柄短剑送了出去,正中偷袭之人的心口。
“本王……做事喜欢留一点后手。”信王一缩头,再度让过当头袭来的长戟,语带嘲讽,瞥了一眼偷袭他的对手——这会儿已经是个死人了。
或许是彻底暴露了行迹的关系,除了长戟之外,各色兵刃源源不断地往信王身边递到。
信王不断地挡开、避开、就地滚开……他左腿的伤势却甚是严重,妨碍了他的行动,一个不留神,左臂上就又多了两道伤口。信王将左手的短剑往后一掷,右手长刀拄在地上,一瘸一拐地往无人处疾奔,顺势避过追兵递来的一剑。
“独自一人出京,以身为饵,果然还是太托大了啊!”
信王一面亡命疾奔,一面在心内好笑,笑自己。
也不知奔了多久,他脚下一空,就此往身前的虚空之中直坠下去。
*
用过晚膳,萧怀瑾独自一人立在瑶光殿阶上,背着手,望着天边的明月。
舒望晴则在殿中看着暖蕊等人来来去去收拾,桌边放着一只小小的酒盅,盅里盛着一点上好的惠泉酒,却是萧怀瑾饮过的残酒。
舒望晴不以为意,伸手便取来送入喉中,却忘记了她口中有伤,沾了酒浆之后,从她的舌尖开始,一个激灵地疼到了胸口,似乎片刻之间,她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每一个毛孔……都大痛了一遭。
暖蕊在她对面,看着都觉得疼,连忙上前抢下了她手中的酒盅。
“什么人在外面奏乐?”舒望晴问。
暖蕊呆了一呆,答道:“小姐,没有啊!”
舒望晴侧耳细听,只觉得那声音依稀是箫声呜咽,软软地转过一个调之后,便幽幽地散去了。
她起身,来到殿外萧怀瑾身边,柔声问:“皇上还在为信王殿下担忧么?”
萧怀瑾转过头,望着她,轻轻地颔首,眼里仿佛在说,还是晴儿懂朕。
舒望晴开口想要劝两句,却觉得口齿涩然,话语就在舌尖上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的眼神渐散,萧怀瑾见势不对,突然大喝了一声,“晴儿!”
舒望晴已经捂着肋部倒了下去,一时之间她胸口犹如被大锤猛地捶了一记,痛得额头上全是虚汗,适才酒浆点在舌尖伤口之上所引起的疼痛,不过是如今的万分之一。
暖蕊的惊呼声,萧怀瑾呼唤太医的声音,荣永年与钟茂德等人的应答声渐渐都模糊了去。不知为何,舒望晴的意识里只出现一个人的面孔,俊美如斯——
可是她脑海里的信王冲着她微微地在苦笑着,可是耳边却似总有另一个声音:我好恨,好恨……
舒望晴就此眼前一黑。
那箫声的调子却依旧在她脑海之中,曲调始终在回转。
第211章 守护
月至中天,柔和的月光照在一处谷底的深涧之中。
信王半个身子都浸在潺潺的涧水之中,夜半涧水微涨,水流拍在他面孔上,终于令他清醒几分,费力地将自己的身体从涧中拖到了一旁。
他深吸一口气,撑着坐起,检视身上的几处伤口。
因有甲胄护身,肩上臂上,伤口都算不得什么。只是左腿上一处刀伤太长太深,再加上适才他从深涧旁边滚落,擦伤无数。浸在涧水中的时候又失了不少的血,导致如今信王每一点行动都极为吃力,眼冒金星,随时能晕过去。
好在他的佩刀还在。
信王持刀,胡乱从里衣上割了布条,将伤口之上紧紧扎住,随即扶住刀柄,直起身,重新踏入涧水之中,逆着水流的方向,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过去。
此处不可久留——适才在官道旁劫杀他的人一定会找到这里,追查他的下落。
水流会洗去他留下的一切痕迹气味,能助他远离追踪。只是以他现在的体力,他也无法确知,自己还能撑多久,还能不能活着见到青州城的城墙。
死女人!
信王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硬撑着刀柄往前一步步地挪过去。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他自幼便见惯了深宫里的尔虞我诈,他原不愿为旁人着想,甚至坚信自己的每一点付出,都必须得到报偿。所以对他而言,这世上最难以忍受的事情,其实是——他曾经为了护着她,所做的那么多事,她这会儿还一点儿都不知道!
他哪里能够就此死了?
他从来不会绝望,他只要还有一分的力气就会朝前挪一步。可是这会儿,连信王自己也未觉察,心底因她而起的那等遗憾与不甘,竟成了此刻他强自支撑着前行的动力。
也不知苦撑了多久,信王听见些人声,一抬头,见着星星点点的灯火竟从山涧的上游一路而来。
——要命了!
追兵竟然从上游溯游而下。
以他此刻的情形,遇见迎面而来的追兵,几无可能再逃出生天了。
信王哈哈笑了一声,站稳身子,摇摇晃晃地举起那柄已经有了豁口的佩刀。
他笑得豪气,笑得自嘲——此生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多遗憾,遗憾得令人想要痛快笑一场。
“来,给本王一个痛快的!”
信王在涧底嘶吼一声,激起回声阵阵,“痛快的——痛快的——”
对面来人闻声却大喜。
“殿下——”
“真的是殿下!”
“也亏段七那小子飞鸽传书,消息果然不错!”
远处来人大声招呼信王。只见来人大多穿着略显陈旧的甲胄,为首一名大汉,则精赤着上半身,穿着军中常见的皮裤,腰间则系着一块虎皮。
他手中高举着火把,疾奔至信王面前,什么都没说,直接拜倒,紧接着转过身去。
火光照耀之下,信王看得清楚,只见对方背后刺着四个青色的大字。
信王却敛了笑,膝头一软,摔坐在涧水旁边的山石上。
——看起来,他这满是遗憾的一生,竟还未完。
因为左家余部,找到他了。
*
舒望晴腰腹间剧痛,整个人身子都蜷着,意识模糊。痛到激烈处张口便咬,身边人口中便响起嘶嘶吸气的声音。
旁边暖蕊惊恐万状的声音传来,“皇上——小主……小主绝非有心的……”
“这个朕自然知道,不妨事的——”萧怀瑾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可是药备好了?”
少顷,舒望晴口中被灌进了一点药汁,她不喜,眉头皱起,只将牙关叩得紧紧的。
就有人在她耳畔轻声哄道:“晴儿,晴儿,来——喝药!喝了药便不痛了。”
“不苦,真的不苦,朕亲尝过,朕是金口玉言,绝不会骗你……”
就有温柔的吻细细地洒在她唇上,随即那灵动的舌尖悄悄地撩开她的唇,轻轻地挑拨,缓缓地撬开她叩紧的牙关,温热的药汁便涌进来,瞬时便落入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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