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太多,摆的殿里都是,也不好看。
张宏拱手称诺,目送着史宾服侍着朱翊钧出殿。
方才他已收到了郑梦境交给自己的信,趁着宫门还没落锁,得赶紧把信送出去才是。最好是能在今日就送到大兴郑梦境的伯父郑承恩手里。
朱翊钧到的时候,郑梦境正在画项圈儿的图纸。她将将画完,墨迹都未干。朱翊钧走过去,念贴着她,讨好地拖长了音,“小梦——”
郑梦境只当他不存在,朝图纸吹了吹,折好交给刘带金,“带着那串项链和鸽血红,连着图纸一并给匠人。让他们务必做的用心,要是做得好,本宫有赏。”
朱翊钧赶忙道:“赏钱朕来出。”
郑梦境斜睨了他一眼,轻轻冷哼一声,扭过身,牵着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和朱翊钧的朱常溆。“溆儿乖,母妃带你去院子里折花。你屋子里的那个白瓷敞口花瓶还空着呢,你想折什么花儿放?”
朱翊钧像跟屁虫一样贴在他们身后,“朕觉得把那瓶子装满了水,插上几支荷花最好看。”
郑梦境听了这话,转过身来,“荷花好看?”
朱翊钧点点头,又觉得郑梦境似乎话中另有别意,赶忙摇摇头,“小梦说什么好看,就插什么。”
郑梦境没理他,带着朱常溆去御花园的荷花池折了十几支荷花。荷花容易脱水,回来的路上赶得急。到了殿中,早就有宫人将花瓶注满了水。郑梦境亲自带着长子,将花儿一支支地放进去,摆了个好看的模样,才点点头,很是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一路都没能搭上话的朱翊钧见缝插针地炫耀,“朕说的没错吧?荷花……好看。”他对上郑梦境转过来冷若冰霜的表情,登时心虚了一半,话都说不全了。
郑梦境站起身,放儿子自己去玩。朱翊钧上前贴得紧紧的,就差没挂在她身上,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求饶的意味,“小梦还气呢?朕真的知道说错了。”
郑梦境叹了口气,转过身,“陛下觉得自己错在哪儿?”不等朱翊钧说话,她摇摇头,“陛下是九五之尊,金口玉言,是不会错的。错的只能是奴家。”
“不不不!”朱翊钧赶忙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好似一松手人就会消失不见,“若朕一直没错,上苍又岂会降下天灾为害百姓。朕虽是天子,也会犯错。只是旁的人都忍着朕,容着朕,不告诉朕。只有小梦会,只有小梦。”
郑梦境在心里叹了一声。这已经是朱翊钧所能摆出的最低的姿态。
“奴家知道了,奴家不气了。”
朱翊钧把怀抱略略松开一些,抬起郑梦境的下巴,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真的不气了?”
郑梦境摇摇头,浅浅一笑,“真的不气了。”
朱翊钧看了她半晌,很笃定地道:“不,你还是在生气。”心里也恼火起来,自己都这样哄着了,竟还拿捏着姿态不肯给自己个台阶。难道真是近来太宠着她了?
郑梦境没好气地伸手把他的脸往里挤成一个嘟嘟嘴,“都说没气了!”说着在朱翊钧的嘴上如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亲亲*从来都很管用。只一吻,朱翊钧的脸就同山花般烂漫起来,一扫先前的抑郁之气。他尚觉不够的揽过郑梦境,重重地亲了一口。
殿内的都人们都很自觉地把头低下。一直仰头望着他们的朱常溆面无表情地一瘸一拐走到书桌前,将自己今日刚得的蒙学课本翻开,小嫩手似模似样地捏着笔蘸墨,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对照着练习。
朱翊钧得逞地笑了,像个大爷似的把人揽着,凑在她耳边,“溆儿这么早就开始识字了?”
郑梦境摇摇头,怕打扰专注的朱常溆,同样小声地回答,“书还是今日他硬磨着我要的。我原不想让他那么早就识字念书,等开了蒙,哪里还有松快日子好过。趁着现在玩够了,日后才好收心。”
对郑梦境的话,朱翊钧非常赞同。他是受过三座大山联手镇压的,心有戚戚焉。
但儿子想读书,爱读书,也不会拦着。顺其自然便好。
“走吧,咱们不打搅溆儿了。”朱翊钧带着郑梦境出门,“洵儿今日还好吧?”
提到朱常洵,郑梦境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他那日不好了?不是吃,就是睡。人倒是长得飞快,越来越重。一个乳娘的都不够他吃的。”
朱翊钧笑道:“这有何妨,朕再叫大伴他们去寻几个乳娘来便是。”总不能叫自己儿子饿着。
朱轩姝在这个时候举着个风筝哒哒地跑过来,“父皇母妃,你们看,是皇姐教我做的!”献宝似的把风筝举起来,“只能看看,可不能摸啊。”
她噘着小嘴,“我方才摸了摸,第一个就给摸坏了。破了个大洞。这是第二个”
没第一个好看,不高兴!
朱翊钧把女儿抱起来举高,“过几天风大的时候,父皇带着姝儿一起去放纸鸢好不好?”
朱轩姝点点头,“带皇姐一起去!”
朱翊钧笑眯了眼,“一起去一起去。”
朱轩姝这才彻底高兴起来,扭着身子从父亲身上下来,一路奔回自己屋子,“把纸鸢收好了啊,过些天父皇要带我去放的。”
都人笑嘻嘻地应了,特地将墙上挂着的米芾的字取下来,将风筝挂上去。
朱轩姝歪着头欣赏了一番,长长地“嗯——”了一声,特别满足。
日暮渐至,朱翊钧照例留在翊坤宫用饭。
而宫外,一个不起眼的男子趁着城门关闭之前离开了京城,一路往大兴的方向去。
郑承恩是在快睡下的时候,才被下人叫起来的。他的侄女入宫为妃,连带着一族的人都过上了好日子。如今他已从贫农成了富户,不再下地耕种了。
“老爷,外头有人自称从京城来的,说是替宫里的娘娘送信。”
郑承恩赶忙将外袍披上,随着下人出去。
正堂点起了灯,史宾在郑承恩摒退下人后卸去了脸上粘着的胡子,从怀里将信拿出来,交给郑承恩。
郑承恩不知史宾的身份,只当是翊坤宫里服侍的一个小太监,草草行过礼后,就展开信纸细细看了起来。越看,他的眉头越聚拢在一起。
第42章
郑承宪在离开大兴前,曾经叮嘱过自家兄长。举凡宫中郑梦境来信,皆由他决定处置。
不过信上这个要求,倒是有些把郑承恩给难住了。
武清伯府向来眼高于顶,认自家是当今圣上的嫡亲舅家,竟不把陈太后的母家固安伯放在眼里。身后又有李太后撑腰,不说在百官面前横着走,外戚中确是从来都坐上首的。
郑家根本就入不了李家的法眼。
而郑梦境却要求郑承恩去让武清伯上疏,提出放走尼堪外兰并暗中支援的建议。
不说郑承恩心里愿不愿意,只怕提着礼物上门,就会被门房给轰出来。
史宾见郑承恩面有难色,便道:“郑公毋须担忧。只管带着银钱上门便是。”
郑承恩心思一转,觉得侄女不会派个不知事的人前来送信。这封信若是传出去,郑梦境的名声可就毁了。后妃与朝臣外戚勾结,参与政事。这么个罪名压下来,不知多少唾沫会把郑梦境往死路上逼。他收回先前的些许轻视之意,郑重向史宾请教起来。
“史公公,朝中的事,我不大懂。还望公公指点一二。”
史宾轻轻放下茶碗,面容温和地替郑承恩解惑,“武清伯府先前因奢靡被言官弹劾,正缺一个可以从困境中出来的机会。朝中支持将尼堪外兰交予努|尔哈赤的并非少数,只是此举有些欠妥,所以陛下才一直犹豫不决。”
史宾的话说得很婉转,所谓的“欠妥”,不过是因为大明无法从这个举动中获得最大利益。把人交给努|尔哈赤,于大明能有什么好处?努|尔哈赤并不会因此朝贡称臣,最怕的就是他会因此觉得大明朝对臣服的部落并不重视,借此机会游说诸部离开大明朝,转投于他。
更甚者,努|尔哈赤会看出大明朝此时的外强中干,等待一个可以一举攻打的机会。
郑承恩没有参与过政事,听不出史宾的言外之意。但他在乡间多年,见惯了家长里短的阴私之事,通过方才一番话,他敏锐地听出点东西来。
“武清伯府受弹劾,为何慈圣太后娘娘不曾出手相助?”李太后不是向来护短的吗?先前闹得再大,多少次都被她压下来了。怎么这次偏就不出手了?
史宾有所掩饰地道:“太后娘娘不满武清伯府不知悔改,所以置之不理。”
先前武清伯夫人在慈宁宫大闹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宫闱,只是这事并不能叫外人知晓。
郑承恩脸带着笑,朝史宾凑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依公公之见,我该如何向武清伯提出呢?”
“照直说便是,若是遮遮掩掩,反倒会叫武清伯心有疑窦。”史宾顿了顿,“带上五千两银票过去,不仅说动武清伯之用,也是拿来封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