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替大姐姐看住了义学馆那两个小子不也成了?”朱轩姝笑道,“儿行千里母担忧,现在是大姐姐行了千里路,可心里头还不得记挂他们?”
郑梦境点点头,“说的也是。”她看了看左右,见人都离得远,拉着女儿往自己这边凑,“你知道不知道,洵儿好几次寄信过来,说是要请了徐光启去辽东。不过你父皇都没准。”
朱轩姝眼珠子转转,眨巴了下眼睛,“家书里头都没提起啊,母后从哪里来的消息?”她哪里能不知道,熊廷弼天天下朝回来同她说这些。她也乐得听。不过这事儿吧,父皇和驸马都说了,不能和母后说,怕她给误会了。
“我就是知道。”郑梦境不自在地别开眼,有些心虚。可不能出卖了太子妃。要不然往后就没得信的地方了。“你说说,熊廷弼和你提过没?这徐光启怎么就不能去辽东了?我觉着挺好呀,就是防着李家,也不是说就不要辽东了不是?”
朱轩姝抿着嘴不说话。
郑梦境看着她的模样,笃定地道:“你一定知道。”她拉着女儿的手,“我就是怕,洵儿久不在身边,你父皇心里会情淡了,再不记得这是他儿子了。辽东地势险要,朝廷又不能拨款研制火器,这、这,难道往后就眼睁睁的看着……打过来?”
朱轩姝看她有些急,不得不道:“父皇不是这个意思。”话说出口,觉得自己中了套,“母后可别同父皇说啊,否则我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我知道,我知道——”郑梦境拉了女儿的手,“我这心里啊,一是担心洵儿,二呢,是怕女真。”这事儿她有对朱常溆旁敲侧击过,不过对方并没有给出直接的答复。只说前世李成梁曾经弃了辽东六堡,直接对努|尔哈赤拱手相让,也是之后萨尔浒之役惨败的开端。
郑梦境哪里不明白,辽东实在太过依赖李氏了。可武备起不来,辽东照样还是守不住啊。总不能因为疑心李家,就一直这么干耗着吧?何况武备起来了,在那边的儿子也能更有活下来的可能。
战场上的刀枪不长眼,一个不小心,就送了命。
朱轩姝侧头,想了想,“飞白同我说,辽东那边,大大小小的火器加起来,大概有五千多吧。”她不大确定,“最多的好像是佛郎机炮,往后就是一些鸟铳什么的,不过辽东的兵士不爱用,那个容易炸膛。”
其实是因为鸟铳更适于用在近战上。炸膛是一方面。但鸟铳的使用并非全靠火药炮弹。将人用弹药打晕了,再上去用鸟铳一甩,把人从马上给打下来。
这和刀枪有什么分别?实在不够干脆利落。唯一可以取胜的,则是火药威力足够威猛,若是准头好,可以一击毙命。可鸟铳的准头并不好,射程也短,能确保射中致死的距离是十步。
对辽东的兵士而言,有这劲头,还不如多练练弓箭。就是每日多耍几套刀法枪法,多学学骑马,也够用了。火器也不是人人都能用的。
嘉靖年间,朝廷曾经监制了九万把火铳。看着是多,可当时所有的大明军士加起来,足有百万人。
九万的火器,一百万的人。这哪里够用?
彼时还不若现在这般,严嵩父子倒是在朝上斗得厉害,但好歹还有徐阶、高拱撑着,张居正也正准备入阁。大明朝的形势大好。之后又有隆庆中兴,根本不用太过担心,火器不够用,也就不够用了。
等万历年间,张居正一走。没多久哱拜就乱了,之后又遇上朝鲜求助出兵复国,播州的杨氏之乱。连着三次打下来,没了钱,没了人,没了火器。
郑梦境按着女儿的手,“五千多,是够用,还是不够用呐?他们不爱用,那必定是武器不称手。你想呐,这没有称手的武器,哪里能抵御外敌?李如松这不就让洵儿在想法子改良吗?我看着是好事,怎么你父皇,就是不允呢?”
朱轩姝嘟囔了一声,郑梦境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朱轩姝摇头,“现在徐光启被史公公请去了漳州,他总不能一个人分作两份,再给洵儿送去吧。”
这倒是。郑梦境皱眉,“朝廷也不是没有善于火器的,可那些,却是不能够了。”
徐光启没有官身,充其量不过是个自由的良民。他何去何从,除非犯了法,否则不需要过问。
若是朝廷派去官员,这意义就不一样了。不仅要出人,还得出钱。总不能让李如松一个人耗资研制吧?最后有了结果怎么算?是朝廷的,还是李家的?李氏虽是官身,却也没有资格占了火器,还是得归朝廷。
可朝廷没出一分钱,朱翊钧还是要脸面的。怎么敢承这个情?今日承情,往后再想秉公处理,可就难了。
朱翊钧至今拖着,一方面是担心李氏坐大,另一个原因就是没钱。
有钱,什么都好说。派个人过去,再令按一个督工,或是调脾性刚硬的,对李家看不顺眼的官儿上辽东去任巡抚,也能够李氏喝一壶的了。想整人,难道还没法子吗?
可没钱,却不是能凭空变出来的。
朱常溆也知道辽东要紧,心里一直惦记着日后的萨尔浒之役。光凭现在那五千多火器根本就不顶用。
努|尔哈赤没点能耐,哪里敢在十几年后向大明朝宣战?他定都赫图阿拉,为的就是能让惯于游牧的女真安定下来,而后兴起皇图霸业。在萨尔浒之役时,后金就已经自行研制出了威力强大的火炮,甚至比大明朝的更好。
而彼时久经废弛的大明朝在萨尔浒一役中尽损精锐,其后更是节节溃败,再无力抵挡。而自封闯王的李自成,也趁着这个时候崛起。
朱常溆的心急切了起来,赶紧开关,有了商船课税,他就有理由提出改革商税。减轻耕农的负担,将举国商人纳入到税赋中来。
第183章
越往南边走, 空气中的湿度也就越大。朱轩媖一直在京里呆着, 从来没出过远门,这一下就有些不大适应,甚至有些难以呼吸的感觉。
徐光启很是担心, “要不要紧?若是吃不消, 我叫史宾先走。”
朱轩媖摇摇头, “不了, 正事要紧。”她透过换成轻纱的帘子往外头看,“奴家且忍得了。”索性这一路上没什么水土不服之症, 只是觉得难受罢了, 倒也不是完全不能忍。
“若有什么地方觉着不对,一定要赶紧说出来。”徐光启皱眉, 先前朱轩媖坐月子的时候, 就心里记挂着妹妹的婚事。月子还没坐完,就开始下地操心了。偏又天气不好, 叫吹了风, 现在便是天热膝头也发凉。
徐光启不怎么通医理,只道听途说女子没做好月子,就得再重新做一回。可生产乃是鬼门关前走一遭的事,他又舍不得朱轩媖再吃那怀孕生子之苦。眼下却是没什么法子了,只得这么忍着。
史宾是个心细之人,早就发现朱轩媖身子有些不舒服。虽然心里焦急,想要尽早回到漳州,好打听林海萍的消息, 但也不忍这位前公主辛苦,所以特特延长了路程。
朱轩媖哪里会没感觉,只私下对徐光启道:“这史公公倒是个贴心人,难怪母后一直对他信赖有加。”
徐光启点头,“是个不错的。”又道,“这些事你就别担心了,外头尽有我看着呢。你就顾着自己歇息便好。”为了能让朱轩媖省些心力,这几日徐光启都自己领着女儿去别的马车,省的朱轩媖被孩子吵到。
孙元化在嘉兴的时候,就与先生一家分道扬镳。不过也没在家里头待多久,他在京里无家人看着,早就野惯了。现在一回了家,还没腻几日,家里头就催着他赶紧娶妻,或是谋一官职,早早地稳定下来。他不耐烦听这些,又不好顶撞长辈,连夜收拾了东西就赶上了徐光启他们。
“我还当你在家里要住上好些日子呢。”徐光启笑道,“是叫你父亲烦着了吧?”
孙元化抱怨道:“可不是,爹娘一起来,午前刚上书房听训,午后就叫娘找去后院,一溜儿的表姐妹排开了,说是要叫我认认人。都用帕子、扇子遮着脸呢,我能认得出来?不就是想叫我挑个可意的媳妇,好亲上做亲嘛。”
他小心翼翼地斜睨了哄女儿的徐光启,“家里头的姐姐妹妹,便是娶了,也不是个贤内助的份。若真要学生挑啊……”他眼睛不住地往徐佑珠身上瞟,后头的话却是怎么都不敢说。
徐光启二话不说,就一个巴掌呼到人后脑勺。“你师妹才多大,这就惦记上了。”
孙元化不敢揉脑袋,只喏喏道:“这不就是因为师妹好,怕往后争不过人嘛。早些儿定下来,省的回头别人同我抢。”
徐光启“哼哼”冷笑了几声,“得亏你师娘不在,要不然呐,仔细你身上的皮。她在家里头,可是这个。”徐光启竖起大拇指,“我也得听她的。”
“所以才没敢在师娘面前说不是。”孙元化小声嘟囔了一句,又轻了轻嗓子,“先生就看着呗,若是有更好的,我自然让贤。若没有——要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