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开善堂。”朱轩姝皱了眉头,想着自己以后可以做的事,“上回治儿同我提过,有不少采生折割的乞儿,他们即便被救了,恐也不能归家。家里头要是穷得很,怕也无闲钱养活他们。我开了善堂,就能给他们一个容身之所。”
朱翊钧摆摆手,“这样的人能有多少?官府也有开善堂的,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
朱轩姝有些无措,她的一生几乎都是被父母给安排好的,从出生,到嫁人。现在提起要和离,是自己头一回敢于向他们说出自己的想法。
可是,却被反驳了。自己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其他的话来证明,自己一定会做得很好。
郑梦境想了想,道:“京中也有不少和离,或者被休弃的女子,姝儿大可将她们聚拢在一起,也算是庇护她们,不叫受欺负。设个地方,由得她们做些活计,也能养家。都是同病相怜,自然也不会心生芥蒂。”
对于这个答案,朱翊钧还是不满意。他心里在意的,是自己的女儿,即将要成为大明朝第一个和离的公主。
无论是作为一个父亲,还是作为一个帝王,朱翊钧都认为自己很难接受这件事。
“今日盗物,焉知他日窃国。”朱常溆从外头走进来,“父皇,母后。”望着朱轩姝,他笑了笑,走上前给她擦去未干的泪痕,“哭的什么,我这个做弟弟的,总能为你做主的。”
朱翊钧没留心儿子后头的话,只想着前面的那一句。
尤其是窃国。
当年开国,太|祖为了防外戚,特特定了许多规矩。宫中不见高门贵女,公主不嫁高官之子,便是其中最要紧的。
朱常溆拍了拍姐姐的手臂,示意她给自己让开路。“父皇已为皇姐开了先例,原为的是让皇姐能嫁个好人家。可落在旁人的眼里,就满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古来便有王莽篡政之事,放至今日,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可循之例吗?”
“可……你说的也太过牵强了些。”朱翊钧有些不赞同,“朕看高家的模样,不像是会有谋乱之心的人。”
朱常溆摇头,“今日没有,难保他日不会。今日他们凭借什么作乱?可几代后呢?都敢将手伸进天家的库房里了,对于这天下,还有什么不敢将其放入囊中的?”
说罢,他想母亲使了个眼色。
郑梦境点点头,道:“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他们既有偷盗之性,难保日后被养刁了胃口,所谋越来越大。”转了转眼珠子,“谁知道,究竟是不是会和白莲教有什么干系呢。”
“白莲教?”朱翊钧扭头去看她,“怎么又和白莲教扯上了?”
郑梦境一挑眉,“陛下难道是忘了,当年洵儿不就是在京里,天子脚下被白莲教的教众给绑了吗?可见这京里头还有白莲教的余孽。知人知面不知心,姝儿也不同高家人一起住,谁知道他们背地里在做些什么。”
“倘若真是白莲教的,怎得先前选驸马的时候没查出来?”朱翊钧觉得这个猜测未免有些太过于想当然了。
郑梦境翻了个白眼,“世上的事自来变化万千,陛下就能保证大婚后,高家和白莲教一点关系都没扯上过?”
朱翊钧自然不能保证。甚至只要一想到有这个可能,他的心就狂跳起来。将女儿留在这样的一个人家,是多大的隐患。倘或他们拿了云和做人质,要挟自己,又当如何?从了,帝王的威严扫地,不从,这是自己最为疼爱的女儿,难道要眼睁睁看她去死不成?
朱常溆和郑梦境对视一眼,彼此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来。
母子俩一唱一和,倒也不是叫朱翊钧全无怀疑之心。只是朱常溆太了解帝王心中所虑的事,找的理由实在是太有针对性了。
一个帝王,此生最惧怕的事,莫过于是成为亡国的后主。朱常溆重生了快二十年,前世最后的记忆,至今还是他的梦靥。对不是那么昏庸的帝王而言,比起自己有所作为,保住祖宗的基业,更为重要。
朱翊钧先前疑心儿子,不就是觉得儿子长大了,心也大了,觊觎着自己的龙椅吗?对于帝位的占有欲和保护欲,是深入骨髓之中的。对子如此,对旁人,自然只有更强的防备。
宁可错杀一万,绝不放过一个。
朱翊钧指着儿子,“这事儿,你去查清楚了。倘若……高家果真与白莲教有干系。”
“儿臣绝不放过。”朱常溆行礼,向朱轩姝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朱轩姝几乎要高兴地跳起来。这个弟弟做事,从来都是仔细的,没有把握,绝不会跟自己打下保票。
和离之事,定能成了!
朱翊钧让儿子去彻查高家,还觉得不放心,又对女儿道:“既有这嫌疑,你就先在宫里头住下,免得到时候叫人给捉了。”他嫌弃地看着女儿,“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一捏就断了。”
“还不是父皇养的好。”朱轩姝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
(。_。) 我去睡了,么么哒
第166章
朱常溆做事还是有分寸的, 他并没有直接朝高家下手。
毕竟高家还有一对父子是朝廷官员, 若是拉了他们下水,就向众人昭示了白莲教已然侵入了朝堂,这实在是个很不妙的事。一旦事件升级发酵, 很快就会再一次沦为党派之争口诛笔伐, 诬陷旁人的局面中去。
所以, 那个已经没了双腿的方氏兄长, 却是个很不错的突破口。
原本众人还议论纷纷,认为是云和公主为了泄私愤, 动用私刑。有些言官还将奏疏写好了, 看着风向,随时都预备着上呈天子。
现在, 却被朱常溆和朱常治俩兄弟给扭转了话风。成了云和公主知悉方氏有兄长为白莲教众, 上门勒令方氏反省无果,怒而惩治其兄, 更大义灭亲, 将此事上报天子。
方家的兄长成了弃子。而方氏也受其累,勒令与高玉泉义绝。
这样的人家,都和白莲教扯上了干系,怎么还能让天家金枝玉叶的公主继续呆着呢。
自然,唯有和离这一条路可走。
消息一出,众人哗然。觉得公主不该和离的有之,可立刻就被反驳白莲教祸害百姓,是为乱贼, 朝廷一直对其进行围剿,岂能叫公主留下。
言官们看着风向有些不对,立刻就将自己先前写好的奏疏给烧了。偶有几个古板的,虽有上疏,以为高家并未真正涉及到白莲教中,公主和离是为大不妥的事。不过也没掀起什么水花来。
朱轩姝成了大明朝第一个和离的公主,有理有据,无可辩驳。她听从了母亲的话,就连和离的时候都不曾出面,全由吴赞女一人代劳。整日在公主府内,所有的宴席也一概全推了。唯有徐光启的夫人朱氏过府,公主府的大门才会打开。
这下,又有了云和公主是个守妇道之人,却是高家做事过分,才惹来这场大祸。
谁让他们娶了个白莲教众的媳妇呢。若是当时公主上门阐明情况,就和方氏一刀两断,表明自己的态度,兴许还不会如此。
高家诸人,成了好事者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汪氏再没收到过官夫人之间的宴席邀约,往日常来常往的人,现在也不再出门了。
高玉海的驸马之衔被夺了,高家因尚公主而得到的所有优容待遇,也一并取消。
包括他们现在住的这所宅子,一家子人,全都被赶了出来。
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读书人,十年寒窗苦,为的便是做个官儿。可高父和高玉泉在衙门里,整日受尽了同僚的白眼,便是主动攀谈,也无人理会,只落得个讪讪然。
无奈之下,高家父子将官儿都给辞了,决定回老家去。索性老家的宅子和田地都还在,他们身上的举人身份也留着,往后倒不会过得太苦。
高家走的时候,朱轩姝没出面,却是派了吴赞女去送东西。
高玉海以为云和公主还惦记着和自己的那点夫妻情分,一把从吴赞女手里抢过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一本《女则》。
汪氏的脸白了又青。
吴赞女将东西送到,就福了身子施施然离开。
高家咬牙含恨,推着马车离开了京城。
等过了一阵子,风平浪静之后,朱轩姝才开始外出走动。不过宴席,仍旧是不去的。一旦公主府门大开,众人就知道,今日公主不是去徐家看望那位除籍的皇姐,便是入宫去向帝后尽孝道。
高家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除了谈起云和公主是大明朝首位和离的公主外,再无人谈起这事。
因为另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夺走了人们的注意力。
万历十二九年,辛丑科的殿试已经结束了。一甲三名,状元榜眼探花,究竟花落谁家,才是人们真正想要关注的。
辛丑科的进士名录都已经出来了,只是还未放榜。朱常溆先众人一步,看到了名录。这也是朱翊钧交给他的任务,让他除了看自己挑出来的奏疏外,再亲自参与到政事当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