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梦境搓了搓指尖,“这事儿你怎么处理的?”现今颇是有些投鼠忌器。要是传出去,汪氏的坏名声会连累上朱轩姝。
吴赞女将头低得越发低了,“奴婢责罚了看管珠匣的宫女,将她赶出府去了。对外都说是那宫女之故,并未提及汪氏。”
“很好。”郑梦境的指尖掐进了掌心之中。
一旁焦心的宋氏忙道:“娘娘,先前汪氏与奴家一处参加宴席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她急得就差跪下了,“彼时奴家看她打赏下人还颇是大方,根本就不曾想到是这样的人。”
郑梦境朝她摆摆手,“嫂嫂不必慌神,我知道你的性子。”当时宋氏每回与汪氏碰了面,就入宫来将所有事的都向自己告知,并不曾欺瞒于自己。
高家也不可能贿赂得了宋氏。他们且没有郑家有钱呢。宋氏不是个眼皮子浅薄的人,哪里会看得上那点银子。
唯一说得通的,便是高家早就盯上了自己的女儿,前面全都是做的表面文章,就是为了能给科举无望的高玉海搏一个虚衔。
郑梦境气得重重一拍桌子。这起子人,可真真是胆大包天啊。竟然敢作弄到天家头上来了。偏现在婚事已成,根本没办法悔婚,就连和离都做不到。大明朝有守寡的公主,却从不曾有和离的公主。
“等会儿你出宫,自宫里带几个老成的嬷嬷出去,挑那种专门爱磋磨人的。送去高家,就说是我的意思。”郑梦境恨得牙痒痒,自己女儿一生的幸福,怕就要这么折进去了,“汪氏同方氏规矩不行,让嬷嬷督着她们好生教导。往后不许她们靠近公主府半步!”
吴赞女跪下磕了个头,“奴婢领命。”服侍中宫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回看到娘娘生那么大的气。
宋氏带着几分怯意地道:“娘娘,那用不用奴家……”她现在只希望郑梦境能给自己也派个差事,哪怕是和汪氏撕破脸也行,权当是将功赎罪了。
郑梦境摇摇头,“这事儿嫂嫂就别掺和进来了。”她轻轻咬了咬下唇,也不行。若是不给嫂子些事情做,怕是回去今晚她就别想睡好了。“嫂嫂可能帮我一件事?”
宋氏就等着她这句话,“娘娘请说!”
“替我去查一查,究竟汪氏赊的是那家铺子。”郑梦境有些担心,要是汪氏还不出钱来,叫人打上门去,事情还是会闹开。届时就不是汪氏脸上没光,而是整个天家都会被拉下水。
这对宋氏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当即就打了包票,一口应下。她心里是恨足了汪氏,平白让自己在中宫心里给记上了一笔。
宋氏现在的处境也并非十分好。去岁郑国泰寄回来一封信,说自己在江陵当地寻了个女子服侍起居。实际就是纳了个妾。信上的用词看起来是商量,可实际上对宋氏而言,却是命令。听说那妾侍的肚子已经鼓起来了。
事情已成定局,宋氏也无话可说,只将自己满腔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几个儿子身上。偏郑家的孩子似乎在读书上没什么天分,考了几次,也只到举人而已。想要再往上,却是不能够了。宋氏当日揽下了调查高家女眷的差事,就是为了能让中宫对自家人看顾一二的想法,好让几个儿子有个傍身的职位。
便是做不得文官,赏个锦衣卫之类的虚衔也是好的啊。
偏现在全都被汪氏给搅合了。
宋氏觉得自己这话再没法儿向郑梦境提,也不知下回要等到什么时候。
郑梦境将自己能想到的全都安排了一遍,心里担心起启祥宫那头来。她身为女子,自当明白女子的苦处,可那边儿的全是男人,却是要差着些。
只希望太子能灵醒些,还有治儿,念在他是姐姐一手带大的份上,有点眼色,在紧要关头说几句好听话。先将天子给安抚住了。
等人出了宫,自己再去向天子好好分说一二也就是了。
郑梦境想的是,有汪氏这样的母亲,高玉海的性格怕也不会好到哪儿去。这会儿八成在朱翊钧的面前告状呢。
确实不出她所料,高玉海在朱翊钧的面前振振有词地细数朱轩姝婚后的诸多缺点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不行人伦大礼这一点。
朱翊钧越听,眉头皱得越拢。他记得先前女儿并不是这样的性子,难道这十几年来,女儿和自己都是白白相处了?竟然连女儿是什么脾性都不知道?
可要是没有这档子事,高玉海又岂会这样对自己诉苦。
朱常溆在一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拉了拉身边目不转睛盯着高玉海的朱常治,用只有他俩才听得到声音问:“你可发现不对来?”
“不管对不对,反正现在不能叫父皇生气。免得等会儿招来二皇姐数落一顿。”朱常治觑了个空,上前一步,“父皇,二姐姐同高驸马新婚燕尔,偶有摩擦也是正常的,不是都说床头打架床尾和吗?父皇很不用担心。”
朱翊钧“嗯”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往心里去。
朱常溆在旁眯着眼,他记得,先前和弟弟一起考较高玉海的时候,这人的性子根本不是这样的。彼时的温文尔雅上哪儿去了?若当时是如眼下这般斤斤计较的小鸡肚肠模样,他一万个不同意让二皇姐嫁过去。
在场三个朱家人里,朱常溆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们被高家给骗了,被高玉海之前的伪装给骗了。
当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朱常溆气得牙齿格格作响,声音大得边上的朱常治都听见。他有些担心地朝边上的兄长投去一眼,继续将目光放在高玉海的身上。
高玉海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要说有什么不对的,也该全是云和公主的错。他今日还能舍得脸皮,愿意陪着入宫来,就是为了告状。
绝不是怕天家会怪罪自己,绝对不是。
高玉海将自己的胸挺得越发高了。他占着理呢,有什么好怕的。现在公主都已经嫁到了高家,事成定局,天家再没有什么好反悔的余地了。
朱翊钧没想着将女儿叫过来,他想着等会儿先去趟翊坤宫,见见郑梦境,看看她是怎么说的。
只是……站在面前的高玉海似乎有些咄咄逼人,非得让自己今天就做出个决断来。
朱翊钧有些犹豫。按着高玉海的说法,的确是姝儿做的不对。可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也舍不得去说什么。这日子才刚开始,总要磨合。现在就数落人,会不会激起姝儿的逆反之心来,这点很是值得考虑。
朱翊钧不希望自己和女儿因为外人而生分了。即便她出嫁了,即便高家和自己成了亲家,高玉海做了自己的半子。在他的眼里,这些也全是外人。
朱常溆看出父亲的犹豫来,有些担心父亲会在此时做下不可更改的决断,赶紧上前道:“父皇,昨日元辅不是还同父皇约了今日要一同商量政事的吗?”他向高玉海看了一眼,“就由我和皇弟与高驸马一道好了,政事要紧。”
朱翊钧有些糊涂,昨日王家屏说过这事?在看到儿子给自己使眼色后,他明白过来,“不错,你们年轻人更有话可谈,朕先去忙了。”他慈和地望着有些不知所措的高玉海,“往后有什么事,就往宫里来,对朕说。云和有什么错处,你先多担待,朕会同她说的。”
这本不过是客套话,但听在高玉海的耳中,就觉得是天子对自己做出了允诺。“多谢陛下。”他向朱翊钧行了一个大礼,抬起脸来,就看见志得意满的模样。
朱常治撇了撇嘴,余光瞥见身边的皇兄示意小太监离开。知道这是让人去翊坤宫将朱轩姝找来。高玉海今日却是不能再继续留在宫里了,免得再生事端。
朱轩姝得了信,匆匆忙忙赶过来,还没来得及对两个弟弟说什么话,就看见朱常溆朝自己走过来。她奇怪地看着弟弟,却听他悄声道:“皇姐往后与这个驸马少接触。”
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朱轩姝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究竟是高玉海哪里得罪了弟弟。她同弟弟道了声谢,就与高玉海出宫了。
高玉海虽然心里还不甘心,想着应该再见一见天子,得个准信再走。但被朱常溆拦着,怎么都见不着,只得安慰自己,道是来日方长。
朱常溆等他们一走,立刻就带着朱常治去了翊坤宫。见了郑梦境,也没顾得上看母亲的面色,张口就道:“皇姐嫁错了人家。”
“我也是这般想的。”郑梦境面色肃然,将方才吴赞女说的一番话和盘托出,“这样的人家,真真是少见了。亏得高家还是官宦人家,汪氏也算是有品级的外命妇了,竟还做出贼子之事。”
朱常治倒是看出来母亲气得不行,上前道:“母后莫要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却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现下最值得担心的是二皇姐,母后哪里能不气。他不仅埋怨起自己来,“也是我不好,年轻太轻,当时没能看出高玉海的不妥来。”
说起这个,朱常溆比他更加恼恨。朱常治是孩子,可他却不是!活了两辈子的人,竟叫鹰给啄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