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点头道:“都妥当了。”便是不妥当,他也觉得好。
郑梦境信以为真,同他一起出了里殿。
外头早就落座的孩子们正在说话,见帝后一同出来,赶紧放下手里的茶碗,齐齐站起来见礼。
“都坐吧,自家人,不必将这些虚礼。”郑梦境在位置上坐上,细细问了朱轩媖昨夜在宫里睡得好不好,又问了一回徐光启徐骥的事儿。
一家人说了会儿话,就一同起来用了早膳。
朱轩媖和徐光启还要赶着出宫回家,郑梦境也就没多留,只让他们将自己备好的礼物带上。“倒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念着你们家里头当是会用上的。”
朱轩媖笑着谢过,挽着徐光启一同出了翊坤宫。
今日朱翊钧不必上朝,因大婚,他给自己放了个大假,连着三日都免朝。但朱常溆和朱常治却是要去上课的。
“走,今日朕领着你们去上课。”朱翊钧觉得很新鲜,他还从来没有陪着自己儿子们一起上学过。郑梦境倒是在每个儿子入学的时候亲自领着去过,之后偶尔也会去看一回,他却一直都没有。
朱常治敏锐地感觉到不妙,试探着问道:“父皇……该不会今日要听课吧?”若真是这样,他可就不大好过了。有二皇兄在,他就只有被先生骂的份。
朱翊钧原本倒还没这个念头,叫小儿子一说,倒是有了。“也行,今日就瞧瞧你们在阁里是怎么样的。”他故意板着脸,“若是学的不好,先生不打板子,朕可是要打的。你们母妃先前预备了一百把戒尺,还没用过一回呢。”
朱常治的脸一下就绿了,想让父亲别去了,又觉得太过明显——这不是告诉人家自己铁定是要挨打的那个嘛。
朱轩姝在一旁看得好笑,捂着嘴别过头去,笑得花枝乱颤。
郑梦境将儿子投过来的救助目光完全无视掉,催着朱翊钧赶紧领着他们去。“再不去可要晚了。”
朱翊钧“哎”了一声,带着两个儿子一同往文渊阁去。
殿外阳光明媚,郑梦境立在院中送着天子和皇子们。她眯起眼睛,眺望着离开的銮驾,转过头对朱轩姝道:“姝儿,你说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朱轩姝有些好奇,“赌什么?”
“就赌……治儿今日会不会被打板子。”郑梦境笑着牵了女儿的手往里头走。
翊坤宫上下都喜气洋洋。如今他们成了皇后身边的人了,后宫之中再无比他们地位更高的人,就是月俸都要比旁人多上几个钱。新后手宽,从不苛待人,能在这里服侍,真真是天大的好差事。
郑梦境领着女儿一同做着女红,心思却全不在绣绷上,头不停地抬起来去看滴漏,心里算着儿子们放学的时辰。
还不等用午膳,朱常治就哭着跑回来。“母后!救我!父皇要打我板子!”
郑梦境放下绣绷与女儿相视一笑,“你且说说,若是你没做错事,你父皇做什么要打你板子?要我说,这板子打的该,叫你平日里不着四无六的。”
朱常治哭丧着脸,竟连母后也不帮着自己了。果真是做了皇后就得公正无私、铁面无情?
身后不远处朱常溆的声音传来。
“治儿快逃,父皇过来了!”
朱常治小脸一白,刺溜一声从郑梦境面前跑了,不知往哪处逃了去。殿里留下郑梦境和朱轩姝两个人哈哈大笑。
若是日日能同这般岁月静好,那便好了。
第108章
新中宫已定,朱翊钧等了一阵子,见朝上没起什么风波,就又将自己早就写好的另一封圣旨交由田义加印。
这次是为了册立朱常溆做太子。
都是众人早就猜到了的事,彼此之间早就默认了。
连着短短数十日,就将两件大事搞定,朱翊钧别提有多爽快了。最心爱的女子成了自己的中宫,最欣赏的儿子日后会从自己的手里接过这个皇朝,继承大统。
再没有什么不顺心,不如意的事了。
针线局的人刚缝制完皇后的衣裳,还没等歇口气,就开始继续忙活上了。皇太子的冕服、皮弁服,还有数套常服、道袍,都必须赶在定下的册封大礼吉日前做出来。
朱常溆在去岁年初的时候开始留发,原本被剃得一根不剩的小光头,现在已经长出了毛茸茸的青茬子。他的头发有些硬,摸上去就像一根根的小刺,扎得人手心痒兮兮的。郑梦境当时摸了就说,这头发呀,就和溆儿的性子一般。
而今成了太子,开始留发,过去穿的曳撒以后也都该收起来了。不过这时他且不算得是大人,待日后选婚纳妃,才会再择取吉日行了冠礼。冠礼后才算得是真正成年了。
关于是否今年就立朱常溆为太子的事,朱翊钧同郑梦境的商量过——天子如今觉得自己有了主心骨,除了朝上的政事外,旁的都爱去寻郑皇后说道说道。
原本他们倒觉着封后之后就册立国本,有些操之过急。但后来算了算日子,朱常溆也差不多该是婚配的年纪了。这才觉得不能拖下去。
没有太子的名分,朱常溆的婚配对象,就只能从直隶的适龄良民女子中挑选。这是皇子的待遇。而成为了太子,对象就从良民女子上升为有锦衣卫官职在身的武官家的女儿们。
当年的孝端皇后、刘妃、杨妃,包括已经死了的王淑蓉,家中父兄都是锦衣卫世袭。
郑梦境本不在乎朱常溆是早一些还是晚一些,不过临门一脚的事。但扯上了婚配,就觉得不能那么轻易地定夺。思前想后了许久,还是决定今年就把这事儿给办了。
封后同册立太子的吉日都不是钦天监给算的,朱翊钧特地点了自己的皇叔朱载堉同利玛窦这些传教士,还有驸马徐光启一同利用新历学的算法来算。新的历学已经初具规模了,但要在民间大肆刊发,怕是还不够精细,需再琢磨琢磨,不过算个吉日吉时,却还是能办到的。
钦天监原本的几个领头人早已叫朱翊钧给一把撸到了底,剩下的几个都是寻常文吏,做些跑跑腿的事。没了滋扰对象,朱载堉他们在钦天监混的风生水起,几乎就将这里当作了第二个家。
徐光启更是如此,连着几日废寝忘食,要不是家里人过来找人说朱轩媖胎动了,他几乎就要将娇妻生产的事给忘了。回去路上一算日子,发现还没到先前算的生产之日,当下以为朱轩媖出了大事,跌跌撞撞地下了马车冲进家去。
幸好是虚惊一场。不过朱轩媖却是有些见红,得好生在榻上养一养。她这胎怀着不容易,先是亲弟身故,又逢生母病殁,心情的起伏跌宕于孩子也是受了极大的影响。
徐光启见她有些不好,犹豫再三,还是向朱载堉那边告了假,专心在家里陪着朱轩媖。为了能安心,还特地从医学馆将李建元给请到家里来坐镇,连着住了十几日,还不肯将人放走。
宫里倒是赏赐不断,太医也一直在徐家镇着。可朱轩媖身为大公主,身份娇贵,一两个太医哪里够。郑梦境听说她有些不大好,当下就令心思细密的刘带金出了宫,常住徐家,等朱轩媖生产了再回去。
诸事都安排妥当,偏孩子迟迟没有动静,等过了预产期,还是没生。这下不仅徐家的老太爷坐不住,就连徐骥也三五不时地寻着借口过来看自己的小弟弟。他偏还嘴硬,只道是来侍奉母亲,眼珠子却盯着朱轩媖高高隆起的肚子瞅个不停。
朱轩媖倒也不点破他,既做了人母亲,愿意同自己亲近,她心里也乐意。何况自己与徐光启岁数差得有些多,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指不定腹中的孩子将来还要靠徐骥照拂。
有了孩子后,朱轩媖想得就要比以前更多了。不仅徐骥过来探望,她也努力地同对方交好。
徐光启看着朱轩媖将李建元同太医共同商讨出来的安胎药服下,递去一碟蜜饯,“甜甜嘴,莫要苦着了。”
朱轩媖笑眯眯地捻了一块,放入嘴中。这蜜饯是郑梦境亲手做的,特地挑了上等的青梅,蜂蜜放得不多并不十分甜。甜中带酸的滋味迅速在她的口中蔓延开来。朱轩媖心中一叹,自自己母亲过世后,郑母后可真真是将自己当作亲生女儿一般来疼。
“昨日骥儿又来过了?”徐光启将碟子随手放在一旁的杌子上。这样矮小的凳子,自己和父亲是坐不了的,也就徐骥这个腿脚灵便的人能蹲的下去。
朱轩媖点头,笑道:“我还让骥儿给弟弟起了名字。他挑了好几个字,都觉得不好。最后倒是起了个小名儿,说是叫青骥,就是骥儿自己的名字。”
徐光启挑眉,不知道为何儿子会给未出世的孩子取这个名字。
“骥儿说,他已长成,家中自贫入富,显见是个有福气的人。他要将自己的这点福气分一些给弟弟,让孩儿平安长成。”朱轩媖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嘴角不停地往上翘着,“我便道,若是个妹妹,这名字却是个不妥当的。他又说,那就取个谐音,唤作晴姬,让妹妹往后都同太阳一样,叫每个遇上的人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