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皇侄倒是有几分聪明劲,但这个太子却没挑好,或者说是中宫没给生好了。
朱载堉觉得人可以不聪明,但不能不勤勉。他只看朱常汐那虚胖的模样,就知道被人保护地太好,先生提问的时候也从不主动回答,可见于学问上并不用心。
其余四个皇侄孙,两个小的倒是各有所长,朱载堉对朱常治最感兴趣,有心想问他愿不愿意同自己学学“旁门左道”的东西。不过今日他来,并不是为此,此事大可押后再论。
剩下的两个皇子,因全是坐着,也看不出哪个是有腿疾的二皇子,勤勉的程度瞧着倒是一样,不过各自稍高些的那个有股子戾气,朱载堉并不喜欢,也不认为他会是提出让除籍皇亲参加科举的人。
用了排除法后,朱载堉信心满满地认定了自己要找的人。
的确是个聪慧之人,也够勤勉,看得出平日里在学问上下了很多苦功夫。方翰林是个好问偏门的人,若课前没有预习,怕是很难答得上来。而且还得将学问融会贯通了,这难度便大的很。
朱载堉在心里将朱常溆与朱常汐比较了一番,摇摇头。
可惜了,投错了娘胎,没能托生在中宫的肚子里。
皇子们等方翰林讲够了宣布下课后,纷纷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已经离平时午膳的时间挺久了,今日方翰林讲的兴起,所以拖了很久的堂。
朱常洵嚷嚷着让服侍自己的太监将午膳端来,余光却瞥见自己前头的兄长站了起来,向后行了一礼。他赶紧回头,见一个从未见过的中年男子正立在最后,捋着胡须不断点头。
朱常治凑过去,捅了捅他,悄声道:“这位该不会就是我们的皇叔父吧?”他不断拿眼睛往后头瞟,“瞧着一点都不想仁祖,哪里胖了?明明道骨仙风的要命,都快瘦成一把骨头了。”
朱常溆行了礼后走过去,“溆儿见过皇叔父。”顿了顿,又道,“我行二。”指着走过来跟着要行礼的朱常洵和朱常治,“这两个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洵儿行四,治儿行五。”
“见过皇叔父。”被朱常溆点名的两个弟弟齐齐见礼。
朱载堉摸着灰白的胡子点头,“不错,知礼便是头一等的要事。你们兄弟素日里都做的不错。”
虽然饿的头晕眼花,但还不忘在先生走的时候起身相送。
“午后可还有课?”朱载堉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他刚才已经注意到了朱常溆的腿脚有些不便,同自己的皇祖父是一样的。
不知可是皇祖父托生到了这肉胎之中。朱载堉望着朱常溆的目光越发温和。
朱常溆答道:“午后是武艺课,不过我是不上的。”他拍了拍自己残废的那条腿,“若是教的骑射,我倒能学上几分,可惜今日武学先生要授刀枪。”
不卑不亢,不因己身残缺而怨天尤人。朱载堉对朱常溆越来越满意,迫不及待地想问问他关于皇亲科举的事。他相信自己终能说服了朱翊钧让爵,如此一来,他,及他的孩子,能不能进入科场就显得很重要了。
寒窗苦读十年书,先前是因为皇亲之故,只能蒙尘。若是能有出息,谁不愿意试上一试。
“既如此,侄孙不妨陪我一同饮几杯茶,对弈一局。”朱载堉微微眯着眼睛,“你父皇忙于政事,宫中人事多变,我已不认得多少人了,与己对弈到底失了几分兴趣。如何?”
朱常溆赶忙行礼,“却之不恭。”又问,“不知皇叔父可曾用过午膳,要不要同我们一道用?”见朱载堉摇头,他便让内监再去取一副碗筷,并让膳房赶紧做几道菜送来。
朱常洛一时没能认出朱载堉来,现在上去觉得难免有攀附之意,便收回了脚步。望着翊坤宫的三兄弟同朱载堉有说有笑地一同进膳,他在心中冷笑。长得好的到底占了便宜,就是个瘸子也不例外。
朱常汐草草向朱载堉见了礼后就回位置自己吃饭,根本不想和这个皇叔父多说几句话。
连爵位都不要的人,能有什么能耐,又能做多少事。这般眼界轻薄之人,不理也罢。
他皱着眉头将一筷子青菜塞进嘴里,明知自己最不喜欢绿叶菜,竟还让做了。看来下回得让自己的内监去膳房盯着。又想起王喜姐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对西学上心,同徐光启缓和关系。眉头不由皱地越发紧了。
朱常汐将筷子随意地扔在桌上,让内监来收拾。他扫了眼旁桌的朱载堉他们,不出声地冷笑。
同糟老头子们交好能有什么用?他们可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还不如费些心思同翰林的先生们打好关系,从来翰林出阁臣,这些人日后可都是内阁的大学士。
第95章
天已是渐渐凉了,外头风大的很,朱载堉同朱常溆将对弈的地点从亭子搬到了暖阁里。
“皇叔父是长辈,就由您先手。”朱常溆将内监放在自己面前的黑棋推到了朱载堉的面前,将白子拿了过来,“皇叔父请。”
朱载堉拈起一颗黑子,在棋盘上随意一放,“却之不恭。”于他看来对弈并不分年龄,不过既然朱常溆有心,自己倒也不妨承了这个情。
朱常溆知道对方找上自己必不是为了对弈。他默默地在棋盘上置下一子,等着朱载堉说话。
“你是怎么想到的?”朱载堉下棋的速度很快,而且精准,一看便是个中高手。
朱常溆不慌不忙地见招拆招,“万历十九年,皇叔父头次上疏的时候我就在想。若是皇叔父除了爵,偌大的郑藩后人该如何营生。要归还的可不仅仅是爵位,家财也一并归了私帑。郑藩虽不比楚藩富裕,但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朱载堉笑了笑,“所以是怕我被饿死吗?”他堵了朱常溆的眼,收了一大片的白子。
“有的地方官强势些,借口藩地税赋不丰,克扣岁禄也是有的。会被饿死的并不独皇叔父。”朱常溆捏着棋子看了许久,在角落里下了一子。
朱载堉已是没了几分对弈的兴致,将手中的棋子扔进棋罐中,双手交叉放于腹部,往后靠在圈椅上。“能入科场是条活路,但朝臣不会答应的。”
“有何不可呢?”朱常溆狡黠一笑,“都已是白丁了,那一点与大明律法相悖?何况父皇定是会乐见。”
“哦?”朱载堉装作不信的模样,“可我却觉得,光是朝臣对天子的施压就足以让陛下妥协了。休要忘了,大明朝的政令想要通达,内廷、外朝缺一不可。”
朱常溆见对方没了下棋的意思,也就不再管棋盘上的战况。即便已是要赢了。“从改历便可看出,有志且聪明的人还是不少。除籍皇亲入朝的最大好处便是可以遏制当下的党争。”
这是朱常溆前后两辈子加起来琢磨出来的事。前世他就已是下旨允许了,可惜没过几年就国破,没有时间让他静观其效。
皇亲虽除籍,却还是朱家人。入了朝,不向着天子还会向着谁呢?于朱翊钧而言,这是多了一份稳固皇权的保障,同时也是牵制多方党争的手段。他们与党同伐异的东林党不同,倒是与内廷有几分相似,身家泰半系于天子手中。
党争不会消失,随着一个国朝的年数越来越久,党争只会越演越烈。如何将其控制住才是需要深究的事。
熟知后朝之事的朱常溆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来思考如何扭转,现在终于勉强算是长成了,正好可以试验看看。皇亲除籍进入科场,不过是他设想中的第一步。遏制住党争,稳固了皇权,日后要继续走下去就会更容易些。
当然,朱常溆想的还不仅仅如此。举国那么多的皇亲国戚,能吃饱饭的并不多,积累了大量钱财的也不过四藩。一旦此法推行,皇亲们都会惦念自己的好。这样于他日后冲击国本是有极大的好处的。
从推行起,朱常溆就已经在宫外开始积累自己的人脉了。只要留着朱家血的人入了朝,不管愿不愿意都得承了他的这份情。
朱常溆望着朱载堉,当下要紧的,是如何说服这位皇叔父站在自己这边,愿意日后为他在皇亲中说项。
异人有异人的好处,有人瞧不起,就有人在心里把对方当作是楷模,愿意听其号令。
朱载堉对此自然心动,他觉得自己如今这把年纪了要再去重拾八股,有些难度,但他的儿子们却是大有可为。科场只分优劣,不分嫡庶,算是个公平的地方。
“你不打算自己去同你父皇说说?”朱载堉盯着他,不愿轻易上钩,“让我来做这个说客,怕是天子心里有所隔阂吧。”
朱常溆面上不显,有几分满不在乎的样子,“皇叔父说不说都不打紧。我只是还是缺一个机会向父皇面呈此事。”
“宜早不宜迟。”朱载堉在考虑良久之后,给出了自己能给的建议。
朱常溆明白,这就意味着朱载堉答应了。“多谢皇叔父。”
只有早日提出,朱载堉才可以趁着还留在京中的时候做些事情。一旦改历结束,他就要回藩地去。到时候天高路远,怕是不大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