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将中宫和皇贵妃看好的人都一一相看了,虽不能瞧见容貌,但有田夫人口述,心里还是有些谱。不过她因看不到,所以更注重秀女们说话时的语气,觉得虽然有些不好的地方,但还算的过去。为了防止漏过可心人,她特地凭感觉还挑了几个自己觉得不错的女子,但都比先前这几个差着几分。
“皇后,可有给太子留心?”李太后心思微动,想起了这事。她笃定了王喜姐会给朱常汐选个顶好的人,这么好的机会不下手,自己是不肯信的。
王喜姐有意隐瞒,转念一想,回头将人留在宫里住着,李太后也迟早会知道。与其到时候大家脸子上不好看,倒不如先说明白了。她指着最角落里的一个略矮的秀女,“奴家觉着这个倒是不错,虽容貌不算顶好,但胜在性子稳当。太子的脾性娘娘是知道的,不给他选个稳当人看着,奴家心里不安。”
李太后没说话,只让那个秀女上前来。近前后田夫人一瞧,的确容貌不算好,说给李太后听了,后者也不出声。但略说了几句话,李太后的心就动摇了。她问道:“你读过书?识得字?”
那秀女细声细气地道:“奴家祖上做过官,如今虽家贫,藏书却多。奴略翻过几本,识得几个字,不过是不做那睁眼瞎子,叫人笑话罢了。”
李太后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发了亮光,急切地问道:“在哪朝做的官?官居几品?怎的会家道中落了?”
秀女全都一一答了,语气不卑不亢,声音虽稚嫩,却也清脆动听。
“都下去吧。”李太后这番模样,已让王喜姐心中不快,知道她这是笃定了要同自己抢人。不过心中虽知对方瞧不见,王喜姐的脸上还是没露出半分不满来。
“娘娘怎么看?”郑梦境替不愿说话的王喜姐说道,“奴家觉着先前的那几个,都挺好的。”
李太后不置可否,“最后那个才好。虽然容貌差些,但无妨。娶妻娶贤,纳妾才挑那等容貌姣好的。依哀家的意思,就让最后的吕秀女给洛儿做正妃。先前你们挑的那几个,通做了次妃吧。”
王喜姐一下一下地磨着牙,觉得自己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她将头撇去一边,不再说话。
李太后没听见皇后点头说好,就明白人定是心下不快。早先也说了,那是给皇太子定的人,自己现今抢了,的确有些不占道理。她既有愧疚之意,便想着要打个圆场,道:“太子年纪还小,且再看看,并不忙着婚事。太子妃日后可是一国之母,万不能就这样随便定了人。”
郑梦境敏锐地感觉到不对,警惕地等着李太后接下来的话。
“等过几年,姝儿挑了驸马,轮到溆儿选秀的时候,皇后且再看看。要那时候再有好的,留下却是无妨。毕竟年岁相当,不会大许多。”李太后觉得自己的这个提议非常好,“洛儿长太子四岁呢,秀女大都与洛儿差不多的年纪,太大了可不大好。”
王喜姐不可思议地望着李太后,这不是撺掇着皇贵妃和自己生隙吗?她也并非偏心,一味地就选了不好的人和皇长子送作堆,只是留了性子相对而言最好的那个罢了。论容貌,吕秀女都比不得那几个自己定下的;论才情,也不过是识得字,自己才兴了留在身边□□的心思。
郑梦境不愿掺和进中宫和太后之间去,垂着头默默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事端。她虽不说话,却也觉得李太后有些不讲道理。可转念一想,谁不偏疼自己喜欢的孩子呢?便是自己,也想着要给孩子们最好的。如此想来,倒释怀了不少。
可这等理不清的家务事,谁都难断。郑梦境自觉也不好说话,帮着谁都会惹来一身腥。
李太后久等不来中宫的回话,心里有些厌烦,知道这是王喜姐心里不愿意,当即拍板定了,“就这么着了。哀家回宫去了。”
王喜姐气得浑身发抖,连送都没送,站在那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太后的意思,不是能轻易辩驳得了的。王喜姐心里再不愿意,还是按着她的意思,向朱翊钧汇报。
朱翊钧看着名单,眉毛一挑,“没给太子留人?”不应该啊,选秀前自己还和皇后说要记得给太子看看的。
“没。”王喜姐心中有气,不愿多说,将名单撂下就回去偏殿生闷气了。
朱翊钧捏着名单,有些一头雾水,半晌没回过神来。他招来陈矩,“昨日选秀,慈圣太后是不是去了?”
陈矩应了,“是,慈圣太后娘娘还因秀女的事儿同皇后娘娘起了争执。”
“朕就知道。”朱翊钧将名单拍在桌子上,“准备銮驾,朕要去一趟翊坤宫。”
门口守着的田义拱了拱手,出门去准备。
郑梦境听守门的太监报说天子过来,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叹了一口气。她就知道,这场官司还有的打,只怕最后又是自己落得个不讨好。
心里虽有淡淡的怨艾,到底还是起身相迎。“陛下。”
“朕问你,皇后到底因着什么事气成那样了?是不是母亲同她争人了?”朱翊钧一进门,劈头盖脸地就问。
郑梦境踌躇了一会儿,将人全都摒退。“奴家如实说了,陛下可别怪奴家多嘴。”
“你说便是。”朱翊钧在罗汉床上坐下,信手拿起方才郑梦境喝过的那碗茶抿了一口。
“确是争了人,可……要让奴家来说,也不能说谁是谁非。慈圣太后娘娘想给大皇子挑个顶好的,无可厚非。娘娘是太子的亲生母亲,自然也向着太子。可顶好的就那么一个,总不能一分为二啊。”郑梦境尽量不在朱翊钧和李太后脆弱的关系上做文章。
想来想去,郑梦境还是觉得这事儿丢给朱翊钧去解决最好,“这事儿,奴家也说不好。还是陛下您看吧。”
朱翊钧有些头疼,小梦说的在理,这事儿确是难办。
朱常洛一直对自己的婚事翘首以盼,李太后早就将他叫过去,私下嘱咐了他的正妃是姓吕。可等到几日后圣旨下来,却发现根本没有一个人是姓吕的。反倒是皇后身边,多了个形貌不起眼的吕姓女子。
不用多说,朱常洛心里也明白。父皇这是又一次地向着太子了。自己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博得父皇的欢心。旁的也就罢了,如今竟连婚事都要被压一头!
苦求母妃见不得,婚事也横遭一劫。朱常洛觉得自己要疯了。什么,什么都向着太子!可明明自己也是父皇的儿子,还是他第一个皇子!为什么差的就那么多?
朱常洛枯坐在桌前,身侧垂下的手握紧,又松开,再握紧。
桌上的东西被扫到了地上,上等端砚被摔得粉碎。朱常洛冷冷望着地上笔山的碎瓷,上头原是画了童子嬉戏,他见着的那一块碎瓷上,只留了一个人头。
若是没有太子就好了。即便自己做不成太子,他也再不想见朱常汐那惹人讨厌的脸!
慈庆宫里,朱常汐正是开怀。他已是去见过了母后给自己留的人,虽然对其不算中意,但得知这是从朱常洛手里抢过来的,心里就畅快无比。
同他争?自己可是当今的皇太子!便是有慈圣皇祖母在背后撑腰又如何?他有礼法,有母后,有父皇。只要轻轻动一动手指头,朱常洛还不是被自己给压着。
朱常汐怨毒地望着窗外沙沙作响的小竹林。接下来,自己就等着朱常洛大婚之后选择藩地时同父皇哭几句便是了。
就像大皇姐教自己的那样。他就不信,父皇会容忍这个不断威胁自己地位的人!
第89章
朱常洛的婚期很快就被定了下来,是在正月里头。礼部为着皇子的婚事,就开始捣鼓起来,婚服、封号,全都要一手抓。
当礼部上疏,要求朱翊钧给朱常洛一个藩王封号的时候,他皱了眉。就连藩地都没想好安排在哪儿呢。
朱翊钧拿着奏疏想了想,暂且放在一旁留中。
朱常洛自婚事被定下后,就再不曾有什么幻想了。封号定的什么,也没关系,藩地是偏远之处也无关紧要。
横竖,在父皇眼中,自己并不是他的孩子。
自吕秀女被朱翊钧用一道圣旨拦下后,李太后就病得更重了。当日她是在满殿的宫人面前说自己看中了,现今却叫自己的嫡亲儿子被活生生地下了脸子。原本还能好些的身体,再气急与愤怒之下便日渐破败。
偏武清伯府的人还没进宫来。李彩凤倒是能明白他们的心思,除了李诚钜这等孽障后,武清伯府哪里还敢再入宫来讨嫌。一个月能见一次面,就已是令她心满意足了。
明白归明白,李彩凤却还是觉得心凉。她这一生,为了自己娘家不知做了哦多少事,可临了头,却发现自己似乎根本落不着什么好。病榻之前,连个想见的人也见不到。
李彩凤从榻上起来,自己端过了药碗一饮而尽,看着碗底的药渣子,露出一个苦笑来。这笑比药还显得苦上几分,又带了冷意。
朱翊钧虽给武清伯府定了闭门思过的责罚,但若李家有心,上疏说要入宫探望病重的李太后,他是绝无可能阻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