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自己不争气。王喜姐苦笑,对朱常汐挥了挥手,“你去吧。虽然陛下免读白日,可你还是得用功才是。”
“母后安心,我叫了二皇兄过来一道读书。”朱常汐笑道,“幸好二皇兄没因这些谣言而疏远了我,若如此,我可真不知如何是好。二皇兄越是磊落,便越是显得这些不可信。”
王喜姐点头,“你知便好。”
虽然朱常汐没错,但到底还是打杀了十几个内监。王喜姐信佛,为着儿子的杀戮而在佛前求拜了许久,念了一通经才去正殿向朱翊钧赔罪。
朱翊钧满不在乎地道:“朕倒觉得太子这次做得好。那样的小人却是该杀。”他欣慰地望着王喜姐,“皇后教的好孩子,太子心系手足,有大仁也。”
“是阁臣同翰林的先生们教的好。”王喜姐勉强扯了扯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低垂了头不再说话。
只希望太子今日的杀孽不会叫菩萨生怒,毁了他日后的福泽。
王喜姐还是决定从正殿出来之后,再去佛龛前拜一拜,替朱常汐消去一些孽。
朱常溆到慈庆宫的时候,就发现多了不少生面孔。前几日看自己眼神不对劲的人,今日竟然一个都瞧不见了。虽然朱常汐打杀了宫人的事在王喜姐的强压下没传开,但朱常溆大致能想明白缘由。
“二皇兄你来了。”朱常汐笑吟吟地从殿中出来迎他。
朱常溆向他行了一礼,“太子。”他望着朱常汐自梃击案发后开朗许多的样子,由衷地道,“我观太子现在的样子,总算放心了。前几日你的模样,可真叫我这做兄长的不安。”
“劳皇兄担忧了。”朱常汐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他迎进殿中,“先前夏翰林说的漕运之事我尚有不明之处,烦皇兄指点一二。”
朱常溆一口应下,“好。”
兄弟俩进了屋,行至书桌前就翻开了书。朱常溆说的很认真,把书上的东西掰开揉碎地细细道来。朱常汐这个“学生”却听不了多久就活络起了心思,目不转睛地望着兄长。
随着年岁渐长,朱常汐也开始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如果说刚册立太子那时,他只是对朱常洛觊觎国本感到不满,认为兄长虽占长,却为庶,理当对自己这个嫡子恭敬,不应有旁的想法。颇有一种“这是我的东西,你不能抢了去占了去的”的想法。
不过现在这样的想法稍稍有了改变。朱常汐开始明白皇太子拥有的不仅仅是一个头衔,还有比其他人更多的权势。一种会令所有人都跪倒在自己脚下的权势。他开始暗自担心身边所有对自己好的人是不是都有所图,包括嫡亲的母亲和一母同胞的姐姐。
如果自己不是皇太子,以后母亲就不会有莫大的荣耀,就像现在的李太后那样。仁圣太后虽然是中宫,却不得不屈居人下,被逼得做个壁上花。而自己的姐姐如果没有一个做皇帝的兄弟,日后就不会有恩赐加身,只靠那点岁禄过活,便是出得门见人,人低了头心里却不一定愿意伏低了身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朱常汐怀疑起了兄弟之中对自己最好的朱常溆。都是父皇的儿子,对方比自己聪明,比自己年长,他的母亲比自己的母亲更得父皇的喜爱,是宫里最得宠爱的女人。在他的眼里,朱常溆什么都比自己强,除了一个身份。自己拥有的,会不会也是这位皇兄也想要的呢?
人心永远没有止尽。朱常汐以己度人,觉得如果自己是朱常溆,必定会想法设法地抢了太子之位。这样的念头一旦兴起,就再没有被压下去的时候了。仁圣太后丧期发生的梃击案在朱常汐的心头又一次重重压上,有人想要他的命,好让位。
打杀宫中传谣言的宫人不过是做样子。朱常汐不希望和朱常溆现在就撕开了脸皮,他要等,等着看梃击案最终的一个结果,看二皇兄和翊坤宫的皇贵妃是不是真的想要自己的位置。
“皇兄。”朱常汐小心地观察着朱常溆的表情。每每这个时候,他就懊丧自己的愚钝来,他并不擅长察言观色。
朱常溆早就发觉皇太子没将心思放在书上了,只人不提,他就照旧教下去。“嗯?”他笑道,“太子有什么事?”
朱常汐见对方的目光转过来,有些心虚地别开眼,视线落在了面前的书上。“今日二皇兄去启祥宫见父皇,有没有同父皇打听案子现在是什么状况了?我不敢去见父皇,你知道的。一见了面,父皇就考较我功课的事,若答不上来必是一通骂。”
他回忆起朱翊钧怒目而视的模样,缩了缩脖子,“皇兄应当去问过了吧?如何?”
“王元辅抓住窃了牌子的文吏在狱中自缢而亡。”朱常溆没想过要瞒着他,反正总归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些事。与其现在瞒住,倒不如敞开了说明白。“不过张差却是新招了一些话,说是他在京里一所不知街巷的宅子里叫两个太监养了一年。”
朱常溆望着惴惴的太子,笑了,“他说,那两个太监的名字叫做庞保、刘成。”
“那不是翊坤宫郑母妃身边的人吗?”朱常汐惊呼。如果能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发现此时他脸上奇怪而又难堪。想表现出来的惊讶十分生硬,太过造作。对于翊坤宫的忧心终于成了真,心头恼怒而又气愤却是露出了五分。
朱常溆没点破,“是母妃身边的人。我来的时候他俩就在母妃跟前哭诉,说不是他们干的,求着母妃上启祥宫去求情。因是常年伺候着自己尽心的人,母妃正烦着怎么处置。”
朱常汐动了动僵住的嘴角,凑近了几分,“那二皇兄看,郑母妃会替他们去求情吗?”话方出口,又觉得自己似乎不该这么说,忙补了一句,“会是他们瞒着郑母妃做下的事吗?”
“母妃心软,当是会替他们求个情吧。至于太子说的后一句,我却不知道了。”朱常溆收起了书本,准备回去,“太子若无旁的事,我便先回宫去了。近来风声鹤唳,我还是少走动得好,免得琐事上身。”
朱常汐忙道:“正是。”想了想,还是决定把打杀了宫人的事拿出来说一说,好安对方的心。不过朱常溆听完只笑了笑劝道:“往后太子莫要再行此事了,传去外朝定有一番文章要做。”
朱常汐没落得好,只得沮丧地喏喏应了。
朱常溆刚跨过门槛,就见院中并排跪着两个太监,又是磕头又是哭,看起来很是狼狈。他擦身越过两人,直接进了里殿——郑梦境正坐在里面生着闷气。
“母妃。”朱常溆温声道,“还在同那两个不长眼的置气呢?”
郑梦境没好气地道:“我有什么好同他们置气的。人家一口咬定了就是他们两个干的,虽说无凭无据,可我们也找不到什么来自证清白。”没得拖累了整个宫的人都跟着下水。
不过幸好中宫还是信她的。想起今日去启祥宫请安时王喜姐的态度,郑梦境就感慨起来。“果真是日久见人心,我以诚相待娘娘,今日遭人污蔑,娘娘也愿意信我。”
“只怕看着信罢了。”朱常溆撇撇嘴,满不当一回事。“满宫的人都说太子信我,还为此动了大怒。可实际上呢,今日我在慈庆宫里头,可没少受太子的试探。”
朱常洵赶忙问道:“是太子给了兄长气受?”说着捏了捏手,颇有一种若是朱常溆点头他就要杀去慈庆宫的模样。
朱轩姝放下手里的绣花针,翻了个白眼,“你少来,就你那身绣花拳脚,还想着去兴师问罪。别给自己找不自在,现下里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人家若是硬要找茬,想鸡蛋里挑骨头,我们又不是圣人,哪里能半点错都没有。”朱常治不满地道。虽然他年纪是最小的,可也不是傻子,身边服侍的人有那么一丝怠慢,心里就知道了。
郑梦境听着几个孩子的话,心里的气全消了个干净。“说得对,硬要找茬谁不会。他们能,我们也能。”她霍地站了起来,“庞保、刘成,赶紧起来把自己给拾掇干净了,随我去启祥宫见陛下。”
院中跪着的庞保和刘成以为皇贵妃这是要拿自己去启祥宫问罪,当下哭得声儿越发大了,头也磕得越发勤。
朱常溆细细品了一会儿,却明白过了来。不过面对周围几个手足的探究目光,他只笑笑,并没点破母亲。
郑梦境见那两人只知磕头求情的模样,心头的火又蹭蹭地起来了。“叫你们起来就起来!哪那么多的事。”她斜了一眼刘带金,“带金,去把他们两个给我拉起来,带去屋子里洗刷干净了再带出来。”
刘带金顾不上福身,赶忙领着人将那两个带走。在替两个洗梳的时候,她压低了声音同他们道:“两个没眼力价的小子!没发现娘娘这是想救你们吗?!真是蠢物,一点都看不懂娘娘的意思。得亏是伺候的娘娘,这要是在旁的宫里,早就不知道被赶出来多少回了。”
庞保要比刘成更机灵些,当下就明白过来了。他朝着刘带金千恩万谢,还从自己身上摸出两个极小的碎银来要塞过去,却是让刘带金给回了。“自己个儿留着吧,别当人不知道你家里头什么情形。以后少同那些浑人一块儿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