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临柳将军府,顾明暖得到柳家上下极为热情的接待。
养病的柳陈氏躺在床榻上拉着顾明暖的手,声情并茂的诉说:“我一直最喜你姑姑,待她犹如至亲的姐妹,我是个没用的,柳家这些年全靠她了。本想着把柳家托付给她,谁知丧了良心的奴才私下刁难她,我……咳咳咳……”
顾明暖一派平静,不见任何的怒气或是不平,哪怕柳陈氏咳嗽得要死了也不见她伸把手。
柳陈氏大为骇然。原先的打算全部作废,顾明暖比顾氏难以糊弄。
在凉州养病时柳陈氏很少见顾明暖。
只是隐隐绰绰的听说顾氏的外甥女顾明暖有口吃,顾氏想让柳澈娶顾明暖,她不在意一个庶子的婚配便没反对。
“暖姐儿,黑心的奴才不是发卖就杖毙了,往后将军府还是顾妹妹说得算。”
柳陈氏神色落寞,当家夫人小心翼翼的巴结妾室颇为引人同情。如今顾氏一句话就能断她生死!
她以为上门讨要放妾书的人会是南阳顾氏夫人之一。没想到顾明暖会一人前来,而且顾明暖一句南阳顾氏都没提,也没因为世族嫡裔就目中无人。
可是柳陈氏却实实在在感到窒息般的压迫。不由得在顾明暖面前放低身段。
即便顾明暖不是在南阳顾家长大,血脉里流淌的高贵矜持也不是柳陈氏能比的。
顾明暖缓缓的说道:“既然柳夫人先开口了,对我又是一派赤诚,有件事我想代替姑姑问一句。当日我姑姑怎么就顶着冲喜的名做了柳将军的妾?”
柳陈氏脸色煞白,眉头不安的皱紧。“当日我病得快死了,你姑姑的八字正好旺我,左右她早晚是将军的人,我盼她早进门把中馈庶务操持起来。我只相信她的。”
“怎么会没区别呢?”
顾明暖早就谋定好一整套完整计划,柳陈氏虚伪的表演着实拙劣,她为顾氏不值。“冲喜的名本就不好听,姑姑又做了妾。柳家上下没谁真正看得起她,柳夫人病情稍好,姑姑主动交出管家大权立刻落得凄惨的境况,是个人都敢嘲讽无视她,还不是因为我姑姑当日进门名不正!”
柳陈氏呐呐无言。
“我顾家当日虽不如柳将军地位高,但万万不会做出卖女求荣的事,我姑姑对柳雷将军有救命之恩,没求金银田产只想让我爹入伍从军,凉州有句谚语,好男不当兵,入伍从军的人极少,柳将军既然答应了,这救命的恩情就算还上了,后来是他主动提出要娶我姑姑的,当时柳夫人尚在人世,我祖母只说万一柳夫人熬不过去再议。”
顾明暖瞥见柳陈氏面色一变再变,这其中一定有古怪猫腻。
她提起这些事并非是想追究谁对谁错,只想提醒柳陈氏有把柄落在她手上:“我姑姑病情一直反反复复,我便请了御医给她诊脉。”
柳陈氏嘴唇哆嗦,讪讪的说道:“还是顾妹妹有面子。”
“柳夫人想知道专门给宫里娘娘和世家贵胄夫人请脉的御医是怎么说得?”
顾明暖无需柳陈氏回答,“姑姑心地善良,养大柳澈和柳沁,可哪个做女人不盼着有自己的亲生骨血?有品级的诰命夫人给侍妾无子汤是在尚未有嫡子之前,柳家世代镇守凉州,子嗣对柳家来说最为重要,柳夫人所作所为可对得住柳将军?”
“顾妹妹生不出,同我有何关系?”柳陈氏外厉内荏。
她担不起断柳家子嗣的罪名,柳家向来没有给侍妾用无子汤的规矩,便是外族女奴有孕也会被柳家承认,“暖姐儿可不许冤枉好人。”
顾明暖静静的望着柳陈氏,被病魔折磨多年,柳陈氏即便此刻抹了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枯槁般的容颜,“我能理解柳夫人的做法,没准备把这事宣扬出去。”
柳陈氏彻底丧失主动,被顾明暖牵着鼻子走,“你想怎样?”
“您做您的将军夫人,放我姑姑大归。”
“将军不会同意的,他宁可没有我也不能没你姑姑。”
柳陈氏仿佛失去抽走了所有的元气,软软得倒在床榻上,枯井般眸子隐含绝望之色,喃喃道:“是报应,我为池儿费劲一切心机,他病弱不堪造就,远不如顾珺养大的柳澈,老天报应我算计顾珺失贞为妾。”
人在陷入完全绝望或是面对无法承受的打击时,总会怀疑老天爷降下报应。
柳陈氏可怜又可恨,可怜她对儿子的慈母心,可恨因她的算计毁了顾氏的一生。
“既然你有放不下的儿子,又愧对我姑姑,不如同我联手,我保证您坐稳将军夫人的位置。”
“你不恨我?顾珺她不恨我?”
“姑姑今年不过三十五,已经在柳家耗了十几年光阴,以后的岁月再执着为已经过去的事报仇,她这辈子太纠结太苦了。”
顾明暖把早就准备好的放妾书取出来,轻轻放在柳陈氏触手可及的地方,温语:“您是将军夫人,夫妻本一体,您有权处置后宅的妾室,放我姑姑大归,此后你们再无任何关系。”
“我……我……”柳陈氏泪如雨下,哭泣道:“我不敢签字,将军不会放过我的。”
又是一个只敢耍阴谋陷害妾室却从不曾在丈夫面前挺直腰杆说话的女人。
像赵太后那样的女子敢同男子争天下的女子千百年出不了一个。
顾明暖道:“我说能保住你的夫人位置,柳将军就不敢动你一根汗毛。”
第四十九章 含沙射影(求月票)
顾明暖宜嗔宜喜的脸庞在射进屋子的光线中透着温玉般的光泽,如最最顶级的羊脂白玉,黑亮的眸子泛着自信的光亮,让人信服。
柳陈氏望着眼前退去青涩,成长为清丽自信的少女,不仅有片刻的恍惚。
她能信任顾明暖吗?
不能吧。
顾明暖只是个未曾及笄的少女。
就算顾明暖能在顾氏大归前帮助她保住将军夫人的地位,等顾明暖达到目的,她还能再厚着脸皮求顾氏?
顾氏不借机报仇就是好的。
柳陈氏略一思索,苦笑道:“我不能答应你,暖姐儿,我始终要在将军过活,离不开将军。”
顾明暖利落的收回放妾书,浅浅的笑意在她眼底流淌,凝视柳陈氏半晌,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柳陈氏莫名涌起一丝的不安,难道她做错了选择?
“柳将军在何处?”顾明暖带着连她自己都感觉不到的兴奋叫住将军府的婢女,“我欲拜见柳将军。”
同柳陈氏的谈判失败了,柳家错失她给予的‘礼’,只能以‘兵’相向了。
她完全可以放开手脚为毁了半辈子幸福的顾氏讨回公道。
易地而处,顾明暖绝不会像柳陈氏自私自利毁去无辜的人一生的幸福。
婢女们均露出戒备为难之色。
“顾小姐何必为难一个下人,我领你去见柳将军可好。”
安福县主穿着鹅黄妆花通袖褙子,月白蜀锦挑金线长裙,腰间压着静步玉蝉,画了个时下帝都最流行的梅花妆,她比那日顾明暖所见显得谦和。
“那劳烦安福县主领路了。”
顾明暖浅浅一笑。并肩同安福县主穿过垂花门,听安福县主如同将军府女主人似的介绍各处的布置,安福县主绘声绘色的描述准备在府里磊假山或是挖池塘。
她指着抄手游廊的尽头,“我原想在池塘摆里洒些荷花种子,哪知澈哥哥知晓我喜欢金鱼,命人四处收集各种各样的五彩小鱼,说是给我个惊喜。我同顾妹妹投缘才悄悄告诉你。你可不许在澈哥哥面前漏了口风。”
说到此处她面露羞涩。瞥了一眼毫无反应的顾明暖,“顾妹妹还是年岁小,等将来你碰见意中人就该懂我这份心了。”
安福县主想嫁人想疯了吧。
顾明暖点头道:“我的确世面见得少。上次来将军府柳公子的言行已经让我大吃一惊,县主更是豪放,今日着实该备下薄礼为县主和柳公子贺喜。”
安福县主眼里闪过怒气,竟敢讽刺朝廷册封的县主!“蒙将军和夫人错爱。让我把将军府当做自己家。”
她明明被顾明暖噎得难受,却只能故作大度。动作很不协调,略显可笑。
下了抄手游廊,顾明暖面前的院落清幽别致,几株碧绿的竹子随风摆动,猜测可能是柳雷的书房。
两世她同安福县主都没交情。柳澈人品着实卑劣,安福县主配柳澈有点可惜,提点了一句:
“柳澈今日在客栈外负荆请罪。除了想让姑姑回府外,仿佛还有别的心思。我已让人报官了,此时他怕是已经被衙门的差役抓去了。成亲是女子一辈子的大事,县主打听清楚他的品行省得将来后悔。”
安福县主大吃一惊,一把拽住顾明暖的袖口,呵斥道:“你怎么敢,怎么敢让衙门抓澈哥哥?你想毁了他吗?澈哥哥苦练武艺,文武双全,还没等他扬名立万,你先……先送他进了牢房,他过得不好,你姑姑就不伤心?”
掰开她扯着自己衣袖的手指,顾明暖道:“多谢县主领路。”
既然安福县主执意往坑里跳,她还不至于拼死拼活的拦住安福县主。
“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