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一人低头看向脚下被践踏残缺毫无美感的梅花瓣。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他狠狠碾着脚底的花瓣,“错了,他错了。零落成泥之时越是清高越会被人践踏折磨,清高被磋磨得一丝不剩。”
冯太监从梅树后闪出来,“谢公子好见识。”
他真不是故意偷听的,谁让谢珏声音低沉却吐字清楚,带得侍卫又不足,他轻轻松松就靠近了。
倘若是萧阳……他只怕见到萧阳独自一人站着都不敢随便靠近。
冯小宝下意识把年岁相当的萧阳和谢珏放在一起比较。
谢珏辉月般眸子恢复往日的清澈无波,俊美到极致的脸庞展露浅浅笑意,“难得冯监军赏光,我已在凉亭备好薄酒,冯监军,请。”
“先不忙着喝酒。”冯太监负手站在原地,“我请问谢公子,河套马场如今归谁?”
“世人怕是都忘了河套马场最初是家姐的嫁妆。静北侯家大业大,静北侯夫人贤惠高贵,自然不会贪墨亡妻的嫁妆。”
萧家和谢家之间有一笔谁都弄不清楚的糊涂账!
谢家大骂静北侯萧越忘恩负义,为娶义妹殷氏磋磨死嫡妻谢家贵女。
而萧家反驳谢氏小肚鸡肠,容不下人,不能延续子嗣还妒忌残害为萧越生下长子的爱妾,意图毒死无辜的萧越救命恩人义妹殷氏。
萧越对谢氏仁至义尽,只让谢氏静养,谁知谢氏突然染病,很快香消玉殒。
谢家萧家各执一词,差一点在北地打起来。
当年谢家出了大力气才让萧越越过长房长孙和萧阳继承了静北侯的爵位。
“话是这么说,我听说萧家当年为留下河套马场给谢家足够多的补偿。”冯太监目光炯炯,“河套马场在萧四老爷名下。”
谢家多大的胆子敢虎口夺食?
谢珏疯了不成!
“萧家传爵不遵礼法,迟早得乱。”
谢珏白玉般的手指捻起落在肩头的被梅花瓣,“静北侯已经默许此事,萧阳已经离开凉州回燕京了。”
冯小宝讪讪的笑了笑,明明萧阳还在凉州!
谁都知晓萧家内乱内斗,楚帝和谢家是最开心的。
不过冯小宝不大相信一个河套马场会让萧阳和静北侯反目。
“不谈萧阳。”谢珏潇洒的摆了摆手,“上次我同冯监军说得事,你可拿定主意?”
冯小宝道:“倘若谢家操作得当,我自会支持。毕竟谢家萧家都是先帝爷忠臣,陛下也不愿厚此薄彼,不过太祖规定,非战功不封世袭爵。”
谢珏自信的一笑,不再提封爵此事,邀冯太监饮酒,欣赏歌舞。
翌日,冯太监悄悄的躲在城墙后向外张望,顾衍身穿鹤裘,一个个同曾经的生死兄弟相拥告别。
瑟瑟寒风中的离别平添几分感伤。
听见有人叮嘱顾衍珍重小心,提醒他小心东厂……冯小宝苦笑扶额,向京城方向眺望。
那人是谁?
冯小宝揉了揉眼睛,城外光秃秃的山丘上有人骑马驻足,身边簇拥着身穿重甲的侍卫。
黑亮的甲胄反射阳光,让人不敢近视。
萧阳?!
冯小宝倒吸一口凉气,目光慎重起来,不是巧合,萧阳宁可舍弃河套马场也要跟着顾衍。
就算顾衍是东厂要保护的人,未必值得萧阳如此重视。
他到底要什么?
“爹,再耽搁下去,我们赶不上下个驿站。”
一辆青花布布围的马车里探出一个清丽的面容,“又不是再见不到了,等咱们在帝都安家,他们完全可以去帝都帮衬您。”
这些人最得顾衍信任,也是顾衍很好的帮手。
顾明暖早早就为顾衍算计好了,单凭顾衍一人实力太单薄了,打虎亲兄弟,他们对顾衍比亲兄弟还亲。
顾衍抹了眼角泪水,翻身上马,高声道:“冯太监,别逼我回来!”
冯小宝额头撞上冰冷的城墙,有几分同情的看向目瞪口呆的顾明暖,摊上顾衍这样的爹,顾姑娘真是辛苦。
顾衍骑马护着马车远去,暖阳柔和萧阳挺拔的身影,有股说不出的慵懒。
一位身穿三品官袍的武将穿过重甲护卫,单膝跪在马前,捧高书信:“侯爷给您的书信。”
“既然他想要,给他就是。”
萧阳挥出鞭子,书信碎成几片卷入寒风中,“去帝都。”
第二十三章 萌宠惹祸
春风拂面,粉嫩小巧的迎春花在枝头争俏儿,绿柳抽出绿芽,正是絮如烟,繁如花的好时节。
“京城在我脚下!”
一道霸气矫健的身影站在高大的城门前,嚣张洪亮的声音惊飞枝头的鸟雀,四周行人哄笑出声,指指点点嘲讽不知从哪来的乡巴佬。
“你们敢笑我!”
“要我也笑。”
一名头戴惟帽,身姿窈窕的少女拽住高大的男子,“您换了衣服再逛京城完全来得及。”
帝都金陵是楚国最繁华,最崇尚奢靡的地方。
穿金戴玉,绫罗绸缎对帝都豪门世家子弟只算得上极寻常的穿着。
上行下效,帝都百姓多是以衣着容貌取人。
今日他只穿着灰土土的外袍,一看就知从偏远州县来的。
“我把干净衣衫放在浴桶旁,您快回客栈梳洗一番。”
顾明暖推搡风尘仆仆的顾衍进客栈,忍不住抱怨:“本来年初就可到帝都,可您非要找灵狐,在大山里转悠了整整三个月。过长江来时还不老实,掉进水里,弄得狼狈不堪,以后您再莽撞不听劝,看我理不理你。”
从凉州到帝都这一路,顾明暖对顾衍彻底的没脾气了。
往事不堪回首,提起来都是心酸的泪。
顾衍做过校尉自然不是路痴,他们路过险峻的蒙山时,顾衍听当地人说山里有灵狐,他便想逮一只灵狐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女儿。
倘若灵狐好抓的话,也不会每一只都价值万金。
顾明暖不在意灵狐,好不容易劝住顾衍不进蒙山,哪料在蒙山山脚,一只火红的灵狐从他们父女眼前疾驰而过,并在树林边上驻足望过来。
当时顾衍就说,受不了灵狐嘲弄的目光,顾明暖着实看不出灵狐嘲弄他们,却也拽不住父亲了。
只能随着嗷嗷叫追捕灵狐的顾衍进了蒙山。
他们整整在山里转悠三个月!
茹毛饮血,风餐露宿的三个月。
要不是顾明暖用观星术辨识道路,他们只怕今日还在蒙山里转悠呢。
顾明暖走在前面,顾衍垂头丧气的耷拉脑袋,糯糯的哀求:“也不是没收获,灵狐不是给你抓到了吗?还逮到一只白虎……”
前面的顾眀暖猛然回头,撩起挡面的娟纱,眸子盛满愤怒,“你答应过我什么?”
顾衍肩膀垮了大半,“再不去冒险。”
蒙山深山中,他们碰到生产后的白母虎被群狼攻击……母虎豁出性命护着崽子。
极是惨烈的画面刺痛迷路的父女两人。
顾衍想起为女儿引开马匪死于山间的亡妻。
而她想到殷茹,连野兽都拼命护着崽子,殷茹多狠的心让顾明昕代嫁和亲。
在她回过味儿之前,顾衍已经单枪匹马杀进狼群之中。
一场血战,狼群被打退,白虎在临死前把幼崽叼给顾衍。
“看,小白饿了。”
顾衍猫腰抱起尺于长的小白虎,松软的绒毛,黑亮的眸子显得它极是可爱。
白虎乃祥瑞,幼虎长得极慢。
它从小就在女儿身边,顾衍相信它不会咬伤女儿,而且小白能陪女儿好久。
顾衍让小白凑近顾明暖,小白伸着浅粉的舌头轻轻舔了舔顾明暖的手指,傻乎乎的叫着。
顾明暖明明心都快化了,板着脸接过小白,“外伤药我给您放在衣服上了,记得仔细擦药。”
顾衍连声答应。
他一人独斗群狼,身上被狼爪抓伤出好几道伤口,为此顾明暖整整一个月都没开口同他说话,任他如何讨好都没用。
最后他一手抱着小白,一手捉着灵狐小红,指天发誓以后再不冒险才同女儿和好如初。
不过那日后,顾明暖看得他越来越紧,不停在他耳边唠叨上药上药。
哪个男人身上还没点疤?
顾衍脱掉衣服,钻进盛满热水的浴桶中,身体沉进水中……当时他一身伤痕,捧着小白显摆似的递给女儿,还没等说这是送她的生日礼物。
她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顾衍慌了,他就没见过女儿哭。
‘您想留下我一个人吗?您知道没有爹的孩子过得多苦吗?您知道没有爹送嫁的女儿在婆家会被人嘲笑吗?’
一句句问话狠狠的砸在他心头。
顾明暖的话很轻,眸光飘忽,却让顾衍痛彻心扉,一向迟钝的他愣是感到女儿的孤独和悲伤。
在那一刻他便做了决定,这辈子他不会再续娶了。
只疼顾明暖一个。
当当当,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在浴桶中陷入回忆的顾衍。
“客官,不好了,门口有人欺负您女儿,顾姑娘被人围住了。”
哗啦一声,顾衍大长腿跨出浴桶,草草披上外衫,捋了捋潮湿的头发,开门问道:“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