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到底,程驰并不是如沈夫人所说心甘情愿辞官的吧。
田妙华于是抬眼看向玲珑,她倒是很想听听玲珑的说法,虽然她只是一个留守在家的丫鬟,不见得会知道太多。
“玲珑,你家将军是为什么就辞官了?”
她没想到的是玲珑乍一听见这个问题脸色就忽然变了变,手上的碗筷没有拿稳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奴婢,奴婢只是个丫鬟,不太清楚将军的事情。”
她那般故作镇定却又说得斩钉截铁,仿佛绝对不想给田妙华问下去的机会,即便问了她也不会说。
田妙华只是笑笑,倒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头,看着话多又跳脱的样子,口风也是紧得很呢。
第五章 刁难(一)
“军中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将军放心吧,有关您的籍贯档案兵部已经全部抹去了,军中相熟的将领也都打过招呼,大家会嘱咐下面的人谨言慎行,外人不会打听到您辞官后的去处的。”
书房中程驰点了点头,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有些怅然。
程文几番想要安慰什么却开不了口,最终只是一脸坚定道:“将军,您这一次就跟新嫂子安安稳稳的生活吧,什么都不要再想了。只要我在朝中一天,有什么事我一定会挡着的!”
程驰听罢却只是浅笑一下,拍了拍程文的肩。
然而他终究人微力薄,若真有事他又怎么挡得住。但愿,这一次他都已经躲得远远的,有些人也该放过他了吧。
……
田妙华从后堂回到房间的时候挺诧异玉嬷嬷竟然等在门外,虽然她进门才两天,但已经充分感受到了玉嬷嬷不待见她的心情。
她笑笑问:“玉嬷嬷找我有事?请进屋说吧。”
她抬脚先进了屋,玲珑就跟在她身后。但因为之前的话题玲珑现在还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不开口唤她她也绝不主动开口,就安安静静的当个小尾巴。
像个小寄居蟹,没事时张牙舞爪的,一有风吹草动就缩回壳里。田妙华没对她生气,反而还觉得挺可爱的。
进了屋她便在外间的椅子上坐下,招呼了玉嬷嬷一声:“嬷嬷请坐。”
“不了,老奴就在这里站着说吧。”玉嬷嬷站得规规矩矩的表情却又冷又硬一脸的不情愿,“您既然已经是这个家的当家夫人,那么这个家自然就该交给夫人您来管。老奴只是来交代一下家里的事情的。”
田妙华闲闲地拂了一下衣袂,没啥诚心地客套道:“这家不一直是玉嬷嬷你管着的么,管得好好的,何必突然就做什么改变呢。”
玉嬷嬷鼻子里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侧目剜了玲珑一眼才道:“老奴我年纪大了,又要照顾两位少爷又要管家已经力不从心了,您是夫人,您来管家是应当的。”
田妙华不用看玲珑都知道必然是她昨晚一见程驰回房睡了,就跟玉嬷嬷敲打了什么。
她再怎么倚老卖老或者不待见田妙华,一些主仆的东西也还是要分的。
田妙华这两日不管对玲珑的隐瞒还是玉嬷嬷的怠慢都没有生气过,倒不是她脾气多好,而是如今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留在这个家里,对这两人暂时也没有交心的打算。因而她们的态度如何她只是无所谓而已。
不过一看见玉嬷嬷那如临大敌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故意说:“玉嬷嬷这几年的确辛苦了,难为你这么大年纪还这么操劳。不如两位小少爷也交给我来照看,你就好好歇歇。”
玉嬷嬷一听简直要急了眼,好像田妙华这个后娘会对两位小少爷多么残酷似的,忙道:“那不行!两位小少爷是老奴一手带大的,他们从小没了娘怕生得很,突然跟了夫人会不习惯的!”
“那习惯习惯不就好了,说来我过门两日都还没见过两个继子,不多见见怎么能习惯呢。”
田妙华笑盈盈地看着玉嬷嬷的脸色变了又变,她就知道玉嬷嬷最不愿意的就是让她见两个孩子,否则昨日她就应该先带着他们来拜见她这个继母了。
玉嬷嬷干巴巴地找着借口,“两位少爷怕生,他们还心里没有准备好,突然见面会吓到他们的!”
玲珑忍了又忍还是听不下去,小声嘀咕着:“要不是你整天把他们锁在院子里他们也不会那么怕生啊。”
“——你这是说我没有把两位小少爷照顾好了?”这个玉嬷嬷可不能忍,顿时一眼瞪过去——这要传进将军耳朵里岂不是不会再让她照顾小少爷了!
玲珑哼了一声别开脸,她不愿意跟玉嬷嬷正面争执,可她那叫照顾的好吗?又不让别人插手,自己又没那么多时间精力,一忙起来就留下一些吃的把两个少爷往院子里一锁让他们自己跑。
玉嬷嬷自己是心知肚明的,但她决不能承认,只是絮絮叨叨的开始哭诉:“我一个老婆子,这么辛辛苦苦的管着家照顾着少爷们,不念我一点功劳也该念我一份苦劳,怎么能这么戳我老婆子的脊梁骨——”
田妙华可不打算听她这么唱戏似的哭诉下去,她就跟看不见玉嬷嬷那两眼老泪听不见她嘴皮子一碰往外蹦的话,依然笑得悠悠哉哉好似都跟她无关,“那玉嬷嬷,你要交给我什么?”
玉嬷嬷顿时继续也不是停下来也不是,咬牙想了想自己也不愿意在新夫人这儿多待,这才掏出随身带来的田契和账本放在桌子上,“这是家里一百亩良田的田契和账本,原本在赐给老爷之前是官府里雇了个账房先生收租,我老婆子没那个精力管那么多事就留用了他一阵子。如今夫人这么年轻能干,老奴已经把账房辞了,往后收租的事情就由夫人管了。”
玲珑诧异地看着她,“你让夫人抛头露面出去收租?”
玉嬷嬷一脸有什么大不了的表情,“听闻夫人娘家人都豁达,不是没那么多讲究和规矩嘛。”
但她这话却是在隐隐讽刺田妙华的出身低,什么武师镖师叫着好听,在官宦人家看起来不就是江湖莽夫,哪儿像前任夫人是位官家闺秀。
玲珑刚要为这句话抱不平,却被田妙华轻轻一抬手拦住了,她不介意地笑笑,“只要夫君不介意就行了,我倒真没什么。想来夫君家也是没那么多讲究和规矩的。”
玉嬷嬷光顾着讽刺夫人,却忘了老爷也是庄户人家出身了。她一下子被堵了话,不甘心地道:“老爷可是将军!”
田妙华无辜地眨眨眼,“我知道他是将军,没说不是啊。”
玉嬷嬷又说不出话来,谁让她本来也是暗讽,没胆把话说到明面上来撕破脸。
她深吸一口气放缓情绪,心道这事儿还没完呢,她就不信这新夫人能全扛得住。
她继续说到:“除此之外府里人的衣食住行都要打点,老爷的衣饰穿戴浆洗缝补,您来做做不过分吧,还有一日三餐——”
玲珑听到这是真没憋住,“这种事有我来做就够了,怎么能事事让夫人来动手?”
玉嬷嬷神色一凛,仿佛很大义凛然地对玲珑斥责道:“这些事你要做没人拦你,但是府上只有三个下人,你以为你没有别的事要做吗?这里可不是你住过的将军府,高门大院仆妇成群!咱们家的老爷可是说过不能忘了自家的出身,家里也不会再招奴仆,在这府里凡事只要能做到的就要亲力亲为!就是前夫人也没少替老爷做羹汤缝衣裳,新夫人进门可不是来当让人伺候的贵妇人的!”
玉嬷嬷起先还比较收敛情绪,到后面几乎是有些激动了,心中尤其不忿地从屋外门口拖进来一个方形小筐子,里面整整齐齐叠着的是程驰这两年磨损划破的衣服。
将军在外面的时间多,骑马练兵的,衣服磨损勾破都是常事。家里这几年只有她和玉嬷嬷两个女人,一忙起来缝缝补补的事情就被搁下了。衣服不够就买新的先替着,这些还未缝补的旧衣服就被积攒起来。
玲珑暗暗咋舌,没想到从京城搬到沧州,玉嬷嬷竟然把这些旧衣服也带回来了。
“将军的衣服都已经有新的穿了,还把这些旧的带来干嘛,将军现在不用领兵打仗也穿不了那么多啊。”
玲珑没想到这一句才真叫点了炮仗,玉嬷嬷又把筐子抬起来重重地往玲珑面前一放,几乎是吼着:“你好好看看!这都是夫人给老爷缝的衣服!”
玲珑这下子愕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夫人指的显然不是田妙华,而是已经故去的前夫人。成亲近一年的时间,两人相聚寥寥,竟然只能给他做衣裳来寄托思念,不知不觉就做了这许多件。
即使在旁人看来,这也着实有些心酸了。
何况玉嬷嬷日日陪在身边,看着前夫人那日日挺起的肚子,劝她多少回早些休息别累坏了眼睛,她却依然在灯下缝衣,想要早早赶制出来好早日穿在将军身上。
然而最后,她却连临终也没能再看上将军一眼。
玉嬷嬷心里是有怨气的。
田妙华早也有些察觉玉嬷嬷的身份,因为大多被叫做嬷嬷的都是家里的奶娘,而程驰那种身份哪里来的什么奶娘,所以玉嬷嬷多半是跟着前夫人来的奶娘了。
她从小悉心照料看着长大的小姐,嫁给这样一个一无出身二无钱势的野小子,福没享到还受了这样的委屈。即便前夫人不怨,她也是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