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虽然赶着人走,但他知道林灿根本不会走的。就算只是来闲逛他都一定会待到腻味儿了才姗姗上路,何况这次根本是带着皇命来的,程驰若不跟他回去只怕他会一直赖着不走。
程驰心里是有动摇的,他用了四年才辞官回乡——从四年前亡妻下葬之后他向皇帝表露辞官的意愿,但当时战事吃紧,他丢不下战场上自己所带的兵,便一直拖到当时的那场仗结束。
之后是皇帝的挽留同僚的挽留,在各种阻碍之下他坚持着等到了皇上的首肯。接下来便是一边安排交接好自己的部下一边又打退了几次死而不僵的敌扰。
待他一身轻的回到京城,皇帝起初依然是不肯放人的。他那时候甚至不得不跟花天酒地的林灿混在一起,铁了心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任谁去寻他也一概不理,这才让皇帝看到了他的决心勉强放他走人。
他若是这次回去了,可还能走得了?
可又如林灿所说的,边关若守不住,百姓怎么办,沧州怎么办?
沧田县有他新安顿下来的家,有田妙华,若是守不住该怎么办?
他当了十六年的庄稼人,上了十六年的战场,他其实分不清究竟哪一边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
林灿在程家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程驰不理他他就自己随意到处看看,见惯了京城华丽的亭台楼阁,青砖大瓦看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这时候一个农户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跑到大门口,因为大门开着他一眼就看见林灿,急得不管不顾地跑进来抓住他问:“夫人呢?老爷呢!?”
林灿没有马上回答他,因为他在低头看被这农户抓住的地方。
满手的灰和汗,抓在,他月白的,华丽锦袍上。
那农户跟着他的视线一看,顿时吓得松了手,人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看着那华丽精致的衣裳,那么好的料子他一辈子都没见过,就连十里八乡各家有钱的乡绅老爷们身上都没见过。
“对,对不起大老爷!小人会替你洗干净!”
他反射性的想去擦,被林灿赶紧躲过了,这还不得越擦越脏啊。
“好了好了别碰了,你不是来找程驰的吗。”
“对对,我找程老爷——不,还是找夫人!不不还是找老爷!”
林灿暗道这人是急傻了吧,找老爷和夫人还不都一样啊,就在一个屋檐底下。
“跟我过来吧。”他泰然若定地领着那农户就往后院去,虽然他自己也根本不认路。
好在程家宅子结构并不复杂,稍微找找就看到了田妙华。农户一见田妙华慌忙跑过去,“夫人不好了!李庄头和李重山被人打了!”
田妙华停下了手上的活计,眉梢微挑,“怎么回事?”
——李庄头和李重山?
这些日子田妙华跟李二壮来往最多,再清楚不过这人的性子,绝对不是个会去生事的。而李重山,这人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呢,怎么可能自己跑去惹事。
“——是因为种子!我们这一带的种子都是钱家庄一手买卖的,他们听说了夫人要把赵家以前荒着的地都种起来,就恶意的抬高价格!李庄头去找他们理论被钱家的护院打了出来,大山看不过就动手了……”
结果如何可想而知,田妙华冷呵呵地笑了声,“哦,还有这种事呢——这些倒先不急,我们先去看看李庄头和李大哥怎么样了。”
田妙华立刻唤云岩去备马车,同在院子里的李小全一听爹爹受伤就急了,央求着田妙华:“夫人带我去吧!让我去看看我爹!”
田妙华摸摸他的头,“嗯,你也一起来。别怕,我们这就派人去找郎中给你爹看伤。”
他尊敬的夫人这样说了,李小全用力点点头心思总算是定了定。
而玲珑也从厨房里匆匆出来,“夫人,也带我去吧!”
林灿看到玲珑,对这个程驰府上唯一的丫头不可谓不熟悉,便打了个招呼,“呦,玲珑很久没见啊~”
可惜他似乎被无视了,平日里恭敬懂事的玲珑跟没看见他一样,只能略嫌尴尬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田妙华目光淡淡看了会儿玲珑,才把李小全推给她,“好,你看着他。”
林灿见状忙道:“用我的马车吧,现成的。”
程驰刚换下之前下田的衣服就听到这事儿,急忙跟田妙华一起上车,一旁林灿也非跟着挤上马车来凑热闹。
林灿的马车倒是宽敞,田妙华见他俩上了车,便掀开车帘对车外的云岩道:“你用家里的马车去请郎中。”待她坐回去懒懒地靠好,车外小厮鞭子一扬马车快速地行驶起来,却发现林灿正满脸笑意地瞅着她。
“——嫂夫人可真是女中豪杰呀!”
田妙华悠悠笑笑,“不敢,我一个弱女子,哪里敢称豪杰。”
林灿便一一举道:“遇事不惊临危不乱,三两下就能理清重点安排妥当,这份从容可不是普通的弱女子比得上的。”
36.第二一章 转载
谁知田妙华听到这句却是噗嗤一笑,“林公子说这句话,天下的弱女子可都要有意见了。”
林灿立刻又恢复了那副纨绔子弟的倜傥风流样,“那可不敢,若是要被天下女子讨厌,还不如杀了我呢。不过嫂夫人遇到这种恶霸行径都还能从容以对,这可不是在深闺里能够养出来的,一看嫂夫人就是经过不少事的人。”
“那是我无缘养在深闺,自幼出来做事见得比较多而已。”
程驰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林灿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试探都被田妙华轻松拨过。他喜欢看她这样对别人,感觉终于不是自己一个人拿她毫无办法只能吃瘪。
但是他却真心不太喜欢林灿看田妙华时的眼神。他知道林灿在惊奇什么,自己起初不也是沉浸在田妙华带来的各种惊喜之中,像浸入一潭深水,看着如此清澈却总也触不到底。
只是有一点他跟林灿所感受的重点完全不同,林灿只是惊奇于一个弱女子遇到这种暴行却丝毫没有慌乱害怕,而他更喜欢田妙华不急着找回场面而是先关心自家被打的庄头和雇农。
当然如果她关心的人不是李重山就更好了——当然他也不是说别人被打就是好事——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说好的不再吃李重山的醋呢?)
马车很快就来到李家村,此时李二壮家院子里聚集了很多人,都是各村的雇农。大家在愤愤地议论着钱家打人的事,见着田妙华和程驰来了忙恭敬地唤着“夫人!”“老爷”让开了一条路。
林灿挺稀奇地看着走在最前面的田妙华,连这里的雇农都是先喊夫人再喊老爷,顿时感叹原来程老弟也是半个同道中人——只不过他迷的是美人,程驰迷的是美人老婆,相差不大嘛。
方一进屋李小全就忍不住挣脱了玲珑的手,喊着“爹爹”扑向李重山,李重山虽伸手接住他但被撞到伤处疼得一阵龇牙。
玲珑也想上前,却被田妙华不动声色地用袖子遮掩着一把扯住,她露出些许惊疑,但还是乖乖留在了田妙华身后。
田妙华的目光扫过屋里受伤的两人,李重山看起来倒并不十分严重,身上虽然多了许多淤青,但血迹都来自之前愈合又裂开的皮肉伤。
而李二壮看起来就很不好了,他躺在床上,头上用布包着,看起来半边脸上全是血。
他见田妙华进屋像是想起来,但只动了动就没了力气。李重山也想站起来,田妙华对他们两人道:“歇着吧,别起来了。”
李二壮伤得重,李重山便主动开口道:“夫人,是我们没用!把事情办砸了,这下子连冬种也耽误了!”
“不关你们的事,钱家只是恶意抬价就罢了,敢动手打我的雇农就是打我的脸,我过后会找他们清算。你们两人只管养伤,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
林灿在旁边暗暗咋舌,用胳膊肘戳了戳程驰。
其实他一听说程驰续了弦就从程文那里打听到了田妙华的出身,不由得压低声音戏谑道:“嫂夫人这是在哪儿给人当的账房呀,不是黑店买卖吧?”
这几句话说得也忒霸气了~
李二壮和李重山听到东家说这样的话不是不感激,只是李二壮却显出一些焦急,一旁照顾他的雇农忙上前来道:“夫人,这钱家不能惹啊!这个亏吃也就吃了,所幸没人伤到性命,可千万不能有报复回去的念头!”
李二壮艰难地跟着点头,连凑在门口的几个雇农也跟着附和,“是啊夫人,就算了吧。”
最让田妙华意外的是竟然连李重山都显出了犹豫。本来李重山这样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让自己人吃亏的。然而他迟疑半晌竟然也开口道:“夫人,这个亏我们认了。种子的事情我们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从别的县买了运回来。只有这事……还是算了。”
“怎么回事?”
雇农道:“夫人,您听我们的,钱家真的不能惹!我们知道您和老爷也是有钱的大户人家,可是钱家不一样。听说他们能垄断沧田县这一带这么多村的种子买卖,是跟江湖上一些三教九流的人有结交的,连县太爷都不愿意轻易惹着他们,一些没出人命的小案子都是能了就了了的,哪怕缺胳膊短腿儿钱家也不过就是赔点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