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独他那起伏的圆肚皮,卢鑫两颊的肥肉都跟着一颤一颤,越骂越气,决定今天一定要好好打一顿这个逆子,让他知道他就算考上了进士,做了官,也还是在自己手底下讨饭吃的臭小子。卢鑫伸手一摸,摸到一块镇纸,他顺手就拿起了那块白玉雕的仙鹤飞松长条镇纸,拿起后掂了掂重,用余光瞥了瞥,又悄摸摸放了回去。转头看看,从笔筒里捡了一支毛笔狠狠砸到一言不合就一言不发的卢睿身上,继续骂:“你要治贪,你把人抓了,你倒是在那个皇帝面前讨好了,你让你老子以后怎么见人?你是不是读书读疯魔了,连自家人都坑害?”
卢睿接住了那只砸到自己胸前,一路滚落下来的毛笔,起身把它放回了书桌上,一撩袍子就跪下了:“爹,儿子也知道儿子要是治贪,家里就要左右不是人了。”
卢鑫冷哼一声:“你还知道!”他想了想,缓了语气劝,“你就算要治几个贪,你就不能以后培养几个清官,让他们治去,你作什么死非要自己去得罪人?”
卢睿跪得背脊挺直:“爹,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想,将此事交给别人,那又要等到何时呢?您刚才自己也说了,而今十有七贪,剩下三个里还有一个半是已经搂够了的,我大新看似繁花似锦,家家奢靡成风,个个富得流油,实则这几十年来各地落草从寇者愈剧,起义频有,正如烈火烹油、大厦将倾之底势酝矣。也就先皇那几年、皇上这十年情况稍稍好些,可邹家那些人,明的玩不过,就引来倭寇屠我大新子民,弄得生灵涂炭,还得意非常,不知悔改。如此一比,岂不是皇上那边好多了吗?再看看他们邹家,几十年来野心昭昭,先头那靠着鬼蜮伎俩、些许毒粉□□把皇上的人给收拾了,还嫁祸给宁家的手段,您不觉得哪儿太吓人了吗?真要给邹家那些人彻底把持了朝堂,做了我大新朝的太上皇,您就不怕哪天睡着睡着,就死在家中了吗?皇上虽然不喜您当年做得那档子事,至少当初还留了我们全家性命,也没有抄没我们的家产,这不是仁德又是什么?去岁他如此劣势,几乎就真成了个短命傀儡,也没有拿什么□□养什么杀手暗害我们搏一搏,这样一比,那邹家还有什么值得您和他合作的?我们家的盐,又卖不到海外去!”
“你、你、”卢鑫指着他颤抖了好一阵,又提了一口气,骂道:“你也说那邹家使毒可恶,可你难道就不知道,比起邹家的毒,各家更怕治贪!你去治贪,你人都还没找齐,说不定就随随便便死在了一杯水上!你是作什么要这么想不开?你也不想想,你爹我这么大一把年纪了,难道还要拉着一张老脸去给你各处求情,难道还要有一天要给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难道就因为怕,我就不去做了吗?正因为怕的人多,儿子才要去做,因为儿子不做,或许就又要拖好多年才能有人肯做了。若是别人也不肯做,此事岂不是要长久地拖下去?至于爹,倒也不必担心将来受了儿子牵连,我已经想好,这十成十得罪人的买卖必无人与我善了,若是留在家中,我们家也要受我牵连。请爹将儿子逐出宗祠,往后儿子再做什么,都和家中不会有关联了。”卢睿目中含泪,叩头拜下。
卢鑫顿时如遭雷击,不由自主往书桌边缘靠了靠,指着他说话声调都变颤了:“你、你说什么?”
卢睿低头用袖子擦了擦泪,抬起头说:“孩儿不孝,欲脱宗离族,专心治贪,请爹成全!”
“你这个逆子!”卢鑫捡起那个白玉长条镇纸就扔到了卢睿身上,“你要离家,还不如就让老子现在就打死你!”卢鑫砸完,又捡起了一旁那个古朴朴重掂掂的象牙砚,作势要砸。
卢睿一动不动生生挨了那镇纸一下,眼看那砚台又要照着脑袋丢过来,忙起身上前两步拦住了卢鑫:“爹!杀官可是大罪!”
卢鑫气得脸都抖了:“老子杀儿子,有个屁罪!”骂归骂,他还是没有使劲阻止卢睿夺过自己手里拿的那个砚台,只是继续骂,“我们老卢家就你这一个儿子,你她娘的为了给皇帝卖命,连家业也不要了?你傻不傻?他老周家就算是倒了,和我们卢家又有屁个关系!”他骂着骂着,眼泪也顺着眼眶流出来。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卢睿只轻轻回了这一句,就重新朗声回他:“爹,孩儿心意已决。至于家业,您再努力生一个吧。”
卢鑫抬脚就踹他:“滚你娘!没见你三个姐姐两个妹妹就你一个儿子吗!你爹和你娘要是还能再生个儿子出来,老子早在你鼓动盐工那会就打死你了!还要留着你这个逆子贻害自家干什么!”
卢鑫是个大胖子,这一脚用的力道大,卢睿那身板瘦的,一下子就被踢到了门边去,撞到门上,卢鑫下意识要去拉,跨出半步,又硬生生停住了,继续红着眼指着他骂:“逆子!你明天就去给老子辞了官,跟老子回江南,我只当没有今天这一遭,一切都还好说!”
卢睿咳了两声,按着门板站起来,按着胸口顺了顺气,没接话茬,只是继续说:“就算没有了我,还有姐姐妹妹们。大姐虽然刚硬,但大姐夫太烂,不可承继。二姐软弱,三姐清高,小妹尚幼贪玩,都不合适。唯四妹从小精于商事,尽心培养,将来再招一婿,总不至于让家业败落。”他说完,看了看红着眼的卢鑫,抬手把自己鼻梁上那副顶级限量版墨玉框的单片镜也摘下来,握在手里往前走了几步,放到书桌角上。
他抬头对卢鑫有些天然腼腆地笑了笑:“爹,衣裳我还是穿走了。您……多保重。”
他收回手,跪地磕了三个头,毫不拖泥带水地往外走。卢鑫在背后想喊住他,抬了抬手,眼泪就跟着下来了,他抖了抖唇,想到这已经是个官了,拉也拉不回来,关也关不住,又萧索地放下了手。
院中还是倾盆大雨,卢睿就这样往外走,没两下就给淋了个落汤鸡一般浑身湿。他的小厮捡起那把玉白寒烟素心兰的金油伞就冲出来,一边喊着少爷,一边往他头上罩伞。卢睿转头叫他回去,也不要他打伞,也不要那把伞,自己穿过那道九曲十八弯的木回廊,一步也不停地往外走。
雨势太大。哗哗的,让天地都变得模糊了。
第二天上午,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炙手可热新侍郎卢睿给他老爹赶出了家门,断绝了关系。第二天下午,皇帝周和璟就通过御书房下了个旨,赐暂住了裕远镜那的卢睿宅邸一所,予他好生安顿。
过了些日子,周和璟听说他有只眼睛不好,视物不清,又赐了他一副乌金黑曜石框的缠雕四爪龙、龙目点金的单片镜。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一直在写架空小短篇,已经写了2w多快写完了,然后正文这边一直没写存稿也快耗干了,今天最后一章……我争取今晚写完一章,明晚继续准点发射
第102章 临终的道别
京城里关于皇上好南风和卢睿有一腿的流言更甚了。
如穿堂风过,劲快无痕,却弥留人心,预谋着什么时候再起风澜。身为两个关键当事人之一的卢睿还不知道,周和璟已经听说了这个流言。他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神色淡淡地对身旁的刘靖忠说:“必是有人猜到了卢睿这侍郎是要干什么,提前布局抹黑他,大伴去查清楚些,想法子将他们的计策断了。不可直接抓人授人以柄。”
刘靖忠心里觉得这事有点难办,狠了老百姓会愈发当真,宽了起不到震慑作用,只怕层出不穷。他应下了,心里琢磨了半天如何去解决一个有鼻子有眼的流言。
他除了去查清那些肆无忌惮传播流言之人的底细之外,琢磨来琢磨去,他觉得这种流言光打压只会让人更当真,还需当事人做些事来,洗清嫌疑。那卢睿不过十五六,又尚未有婚配,又担着这重要的事体,贸然给他安排婚事既像心虚,又不容易。
刘靖忠先前操心皇帝婚事的时候,就听下面的人说现在的年轻人讲究自己找个自己心仪的姑娘,要是他把主意打到卢睿身上去,一个闹不好,说不准还会让卢睿心生反感,坏了大事,不能从他身上下手。刘靖忠思来想去,便仗着自己带大皇帝这么多年,给皇帝献了一计:您和秦姑娘虽说是明年大婚,但人已经定下来了,日子也定下来了,这就跟老百姓家定了亲差不多了,您不如带秦姑娘出一趟这紫禁城,秀秀恩爱。
周和璟虽说为了单娶这秦姑娘做皇后一事在满朝文武官员面前折腾对峙一年,弄得满天下都以为他对秦姑娘用情至深似的,实则刘靖忠心里知道,皇上只是不想重蹈他母亲的旧辙罢了。要说他现在对秦姑娘能有多少男女之情,刘靖忠心里琢磨着,秦姑娘入宫一年多,这见都只见过六回的,可能并没有多少男女情。因此他这一计献上去,大概率还是能够被周和璟采纳的。
周和璟听了他的建议,沉吟片刻,果然是同意了。
然后他选了个让刘靖忠嘴角忍不住要抽搐,腿脚也忍不住要打摆的日子。刘靖忠心道,这要是他儿子,非得揍他一顿教育教育让他改日子不可,可皇上虽然是他带大的,终究不是他儿子呀。他不但不是他儿子,还是这个王朝名义上最为尊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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