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还不走么?”顾胜见他勒紧缰绳,任由马儿在原地踢踏,却百般的踌躇不前,心下只觉诧异,便出言提醒。
“你可见过那楚太傅家的马车何时离去?我怎未曾寻着?”周振威目光凛然,沉声问他。
“哦!你说的是那楚姑娘啊!”顾胜恍然大悟道:“属下未及时回禀大人,据楚姑娘之前派来的小厮嘱咐,她要去数里外的上溪镇老宅看看,所以回程不再同路,已自驾马车而去了。”
周振威拧眉哑然,心中一动,方才想起来时路上,请托方雨沐上玉翘轿时,她倒是明白提点过的。
不再犹豫,他将顾胜叫到近前来,三两句交待一番,瞧着顾胜点头知详,才放下心来,朝着上溪镇方向,马似流星人如箭般,蹄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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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翘想着夕阳斜洒,这郊外人烟稀少,便也壮足胆色,不待在马车舆内,与采芙并肩倚靠坐在车横沿边,学着小丫鬟,也摇摇晃晃的荡着纤长腿儿,自是慵懒惬意的很。
她颦着眉眼,推敲着探春宴上生的种种事儿,总算晓得这一世,公主对哥哥并无任何绯意,这让她心欢雀跃,兴奋不止。
官道修的平板齐整,两侧皆佳树葱笼,梨花千层雪漾,桃杏粉艳绣满了枝,还有那柳条柔弯,翠叶丝垂,如罩了万缕烟雾般,袅袅蒸腾。
再朝远处睇去,山水碧迢逶迤,野田苗圃遍布,耕耘劳作的农人瞧着自家炊烟升起,便扛了锄头谈笑着归家。有牧童背骑着老牛,将短笛吹的高低迂回,断断续续的虽曲不着调,却也别有几分婉转自在。
玉翘只觉眼饧骨软,这一路香车轮碾,真真如在画中行走一般。
她便想起前一世来。家中逐显祸事端倪后,前门已频繁有陌生番役走动,时刻盯梢监视着,父亲枉想着将她偷送至老宅避祸,于某日,趁人不备时,急慌慌的将她塞进马车,与楚芸交待了几句,便从后门快马扬鞭,颠簸难平地朝老宅而去。
那时的玉翘哪有闲情逸致来俯瞰这春融遍野,只把这美景生生耽误着,兀自躲在舆内战战兢兢,打着颤,抹着泪,哀哀啼哭不止。
她还记得牧童小儿笛音声声,泪眼迷朦之中将那晚归的安逸农人着实艳羡,也就在这瞬间,纷至沓来的宫中侍卫凶猛围侧,宝马长嘶激扬,那鼻中喷出的热气及飞扬的尘土让她心如槁木,死灰一片。
而此时,她似乎又依稀听闻到车后,有急奔而至的马蹄踢踏声,声声竟不绝于耳。
“采芙,让楚芸停一停,是谁从后头跟来了?”
采芙瞧着自家小姐脸颊突得苍白如雪,冷汗薄透,一脸惊疑惶恐。虽心中怪异,却也乖觉,急忙高唤着楚芸赶紧停将下来。
趁马车渐缓的空档,她胆大着立起身子,转身朝后用手挡着额,眯眼细细眺望。
半晌才恍然大悟的朝玉翘笑道:“小姐你晓得是谁来了么?是周大人呢!”
她便用力挥着手中的绢帕子,嘴里自是念念有词的喊着:“周大人,在这里呢,我家小姐在这里!”
玉翘又羞又恼,倒把那抹悲凉酸苦之意给淡去了,她拧了采芙一记,气恨恨道:“你喊叫什么,生怕旁人不晓得么?我的脸真真的让你给丢尽了,你这么待见那周大人,我把你送于他便是,莫要拿我当幌子使!”
采芙倒也不惧怕,只咧着嘴把玉翘看了看,拍手娇憨笑道:“小姐明明就从心里喜爱着周大人么!小姐也莫把奴婢送于他,总有一日,我要伺候你们俩人的。”
“该死的丫头,浑话越发没个轻重了。”玉翘脸儿腾的颊连着耳根晕红一片,咬着牙正待训诫,却眼尖的瞄到周振威已骑行至眼面前,便将话硬吞咽了回去,心中莫名的越发别扭,便撇过脸儿不看他,抿着唇儿不言语。
“周大人赶来,可是有什么急事?”楚芸急忙从车上纵身跳下,至周振威马前作揖,不卑不亢有礼问着。
周振威朝玉翘姑娘溜扫了一下,却见心中阿娇玉面娇红,神情却平平静静的,如再揣摩,竟犹含着几分不容接近的冷淡,便把这心沉了沉,斟酌了下才朗声回道:“听说玉翘姑娘要去上溪镇,又未带足够人手跟着,巧得我前些日子在那办了桩案子,一直忙着无空去做结案,倒可以顺道前行,也可多一人护卫姑娘安全。”
楚芸朝玉翘征询地看去,见自家主子不落痕迹的,微抬了抬皙白下巴,他便心领神会,转而朝周振威敬道:“那就有劳周大人一路辛苦了!”
语毕即不再多言,复又跳上马车,坐至驾夫身前,扬鞭马嘶,朝着那上溪镇躇躇而去。
第五十六章 跟着姑娘有饭吃(2)
楚芸瞧着气氛有些玄妙,自家小姐臊着脸,只顾偏歪着头看花树柳垂,采芙刚被喝训过,有些蔫头耷脑,也识趣的不作声。倒把这无辜的周大人十足十的冷落了!
他便有心,抱拳笑道:“周大人方才说办了桩案子,可否讲来让尔等长长见识?”
“楚芸,非礼勿听,忘记了么?周大人如不便,无需理会!”玉翘瞥了周振威一眼,看向楚芸,出声提醒。
“不碍事,此案子可说得,且饶是有些趣味。”周振威温言浅笑,他晓得玉翘姑娘是怕自己为难,心中徒暖意横生。
“上溪镇州桥往东有条太康街,街前是集市,街后皆是民居。其中有一小户人家,是个寡母姓曹,在集市有铺门面,以卖煎肉饼为营生度日。她的儿子小名锁柱,打小和邻居卖香烛的李家小姐订了亲。”
玉翘认真听到此,忍不住迟疑道:“你说得可是那家曹婆婆肉饼铺子?”
瞧周振威颌首,她便有些怅惘:“往日与父亲回老宅时,总特意去买了她家的肉饼来吃,人也实诚,煎得肉饼油水滋汪汪作响,两面焦黄且外脆里嫩,咬一口肉香汁溢,味道是绝佳的!”
采芙听得咽了记口水,紧盯住周振威急问:“是这曹婆婆出事了么?”
周振威未正面回她,只沉声道:“那寡母含辛茹苦供儿子念书,这锁柱还算争气,中了举人,封了九品官职,却被城西头大地主史家看中,要将自家独养女儿嫁他。曹婆子便于李家退了婚,迎了这史家小姐过门。”
“退婚对女子来说有损清白,那李家却肯了?”采芙怔道。
“不肯又如何?那史家权大势大。岂是卖香烛的李家能比的?”楚芸也插话进来,回着采芙。
周振威心中突然晦涩难辩,这面前的心爱姑娘会舍去太子的尊贵荣华,屈就俯低如今的自己么?
忍不住朝玉翘瞧去,而那玉翘也正媚眼如丝般柔看着他,视线相碰,姑娘即低眉垂眼,却掩不去颊上泛起的一抹薄红。
他心中即起了酸甜之味,犹自咂之时,采芙有些不耐,噘嘴道:“周大人咋又看小姐呆掉了!快快说吧!忒急死个人!”
此话一出,各人表情古怪,楚芸扭过头憋着笑,驾夫年长到不避讳,呵呵笑声爽朗于间。羞恼的玉翘伸了手只要拧采芙的嘴。
周振威也闹了个红脸,好在他皮糙肉厚的,不仔细打量却看不出丝毫来。只是这心里,跟烧开的沸水壶般,突突的嗡鸣个不住。
自个这点司马昭之心,已路人皆知了吗?这玉翘姑娘冰雪聪颖,不晓得她怎么想!
瞅着马车上因自己而起,闹哄哄一团,他忙开口继续说道,否则那小翘儿脸上要臊得滴血了!这让他很是心肠柔然!
“结果成婚没些日子,有天夜里锁柱家着了火,巧着那日这曹婆子并不在家中,火光漫天,邻里帮携着把这火灭了,只有锁柱衣衫不整逃了出来,那史家小姐却陨了命!这史家岂肯罢休,疑是李家纵火泄愤,便扭着送了官府!”
周振威叹道:“知县不才,将那李家女子父亲屈打成招,并草草结案,此卷宗随及上报至我处,细细推敲却看出些许破绽!”
“有何破绽?”楚芸凝眉沉道:“这一把火烧的面目全非,哪里还能查到什么?李家父亲虽不在家中,也可半夜溜回纵火。”
“知县也是如此辩称,其实我是看了仵作验尸报告后发觉有异的。”周振威笑道:“便做了个试验,将俩家猪,一死一活混入废弃屋中来烧,待事后查看,活猪嘴里满是乌碳烟灰,肮脏不堪,而那死猪,牙关紧闭,污浊未染。这史家小姐的验尸报告里分明写着,全身焦黑,掰开唇,却见牙齿交合,洁白干净,未有破损。”
“晓得了,那史家小姐并不是死于火灾,而是之前就已气绝,火烧只是掩盖这一事实而已!”采芙此时方才顿悟,逐笑嘻嘻看向玉翘:“小姐,奴婢猜的可对?”
“你总算聪明了一些。”玉翘也弯着唇看向周振威道:“史家小姐的死与那锁柱脱不了干系吧!”
周振威心中惊异,不由赞道:“玉翘姑娘所说极是,这锁柱几番审过,才招了供,却原来他自小与这李家小姐青梅竹马,感情笃深,原想考取功名后便娶了这姑娘,未曾料到史家仗着权势插了进来,活活拆散鸳鸯不说,这史家小姐又是个飞扬跋扈,爱来事的人,更让锁柱怀恨在心,怒气积压成了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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