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孝礼的心往下沉了沉,斜了韦策一眼:“你想这些做什么?事情已经了了,陛下拍板定了案,至于这里头还有什么联系,陛下说了——他要亲自审问,”他说着,眉心微挑,“同你我还有什么干系吗?”
他的话说的晦涩难猜,偏偏又意有所指。
如果换了旁人,也许听不出来其中的深意。
可韦策跟他十几年的情谊,他此话一出,韦策只转了转眼珠子,就立时明白了过来。
这是不想让他多问多打听啊。
凡是高孝礼知道的,没有不告诉他的,也没有不能叫他知道的。
高孝礼今天不肯再说下去,那只能说明,知道的太多,于他无益。
韦策下意识的往宫里看了一眼,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幽幽的吐出一句:“怪不得要押解入京了。”
高孝礼眉头紧锁,拍了他一巴掌:“还说?”
韦策耸了耸肩头:“这话当着外人,我自然不会再说下去。”
高孝礼拿他没办法,只好无奈的摇了摇头,快走了两步:“我要去一趟县主府,你自己回去吧。”
韦策嗳了一声,两步追上前去:“我跟你一道去呗?”
高孝礼饶有兴致的收住脚,回过身来笑着看他:“这事儿你非要弄个清楚?”
韦策的脚步稍一顿,反手指了指自己:“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越是不叫我知道的,我就越是好奇。”
“好奇心太重,不是什么好事,这话我从前就跟你说过,”高孝礼的笑渐渐的隐下去,“你是在京城当差的人,不该知道的,别跟着瞎打听。不是我不肯告诉你,事关陛下,你不该知道,我也不该乱说。如果陛下想让你知道,自然有你知道的那天,还问吗?”
韦策深吸了一口气,又长叹了一口气:“霖川啊,说到底你出身不凡。”
高孝礼的脸在听见这句话时垮了垮:“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啊。”
韦策摇着头:“不是说嫉妒你,只是觉得,我在京城里摸爬滚打快十年了,陛下虽然把都察院交给我,可实则并不倚重我。就好比这个事情来说,陛下对你我的态度,泾渭分明。”
“行了,”高孝礼啧了一声开口打断他,“你什么时候学的这样婆婆妈妈的,陛下是九五之尊,他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信什么人,重什么物,我们只能听差遣,没有议论的份儿。”
韦策沉默了许久,好半天后,才扬了唇,冲他略扬眉心:“我听你的,这事儿就当不知道,你去忙你的,我自个儿回去了。”
说罢后,他快走了几步,错过高孝礼的身旁,渐渐走远了。
高孝礼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这个韦策啊,也幸而他是韦策,不然今日的这番话说完,是肯定要闹出生分来的了。
329:幸而分宗
再说高孝礼一路往清和县主府去,门上当值的小厮,因还是当日他安排了人从高府抽调出来的,故而见了他来,自然迎了他入府去。
另有两个小子先一路小跑的进了里头去回话。
不多时崔昱往外迎了出来,见了高孝礼时,他脸上笑意很浓,端了礼:“可有好几天不见舅舅了。”
高孝礼回了他一笑:“是了,你整日待在家中,也不见你去府上走动。”
崔昱挠了挠头:“这两日结交了些朋友,偶尔会跟他们出去小聚。”
“这也好,”高孝礼一边往里头走,一边语重心长的与他道,“你这个年纪,正该好好的结交些个朋友,只是那些个不三不四的人,可不许结识,若让我知道了,头一个不愿意的。”
崔昱忙应了几声记下了,才跟着问他:“舅舅今天是来找父亲的吗?”
高孝礼嗯了一声,才想起来崔润也许会出府走动,脚下就慢了些:“他不在家?”
崔昱道了一声在,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就领着他往崔润的小书房去了。
至于书房外,崔昱在门口回了话,推开门迎高孝礼进去,他自己自然是留在门口没有入内的。
待高孝礼踏入屋中,他才顺手把门给带上,退了下去。
崔润今日没出府,是也把之前高孝礼的话听进了心里去。
进京这些日子,他动作确实是太过频繁了,如果不是陛下无意追究,只怕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此时见了高孝礼来,崔润手中的一本《春秋》就放了下去:“刚下朝?”
高孝礼嗯了一声,眼风扫过书案:“在读《春秋》?”
崔润点了点书:“在府里无事,随手拿来翻一翻。”
高孝礼便哦了一声,自顾自的往旁边坐了下去,看了崔润一会儿,轻咳了一声,叫了一声姐夫。
崔润稍侧目看向他:“怎么吞吞吐吐的?”
高孝礼想了想,还是横了心开了口:“今晨早朝,陛下派了旨意,将孟夔就地解职押解进京,还有就是……崔溥。”
崔润的心头猛然一颤,蹭的一声就站起身来:“怎么回事?”
“是之前旻哥儿上的折子,参孟夔毒害成娇,陛下派了人详查,崔溥也是始作俑者,”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崔润的脸色,果然,崔润脸色彻底的黑了下去,于是他又忙续道,“这个事情也不怪旻哥儿造次。当初成娇在津县病倒,这事儿我们就已经知道了,刘光同说是最好压下不提,等来日再议。可是后来进京,他应该是先告诉了陛下知道。旻哥儿被提到都察院后,折子是刘光同授意他上的,姐夫是个明白人,刘光同授意,就是陛下授意了。”
崔润一只手放在鼻头上,摸了又摸,开口时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冷冽:“这么说来,是陛下要收拾崔溥了?”
“姐夫你知道不知道,崔溥这么些年,一直和甄籍有来往。”高孝礼冲他摇了摇头,“陆秉均是甄家的人,大家不说,不过心照不宣。崔溥一直和陆秉均私交甚好,姐夫从来不过问,从前甄家风光,这自然也没什么,可是现在陛下要动甄家,崔溥还不收敛,反倒一头扎进来,他这是自作孽。”
崔润提起来的那口气,一瞬间就被高孝礼的话打散了。
崔溥和甄家的来往,他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
不,他是知情的。
五年前他就亲自拿住过崔溥和甄籍的书信,彼时他也警告过崔溥,和甄家最好少做往来,只是崔溥不肯听。
后来崔琼和谈昶年订下了婚事,这事儿他就更没法子再开口。
原本以为崔溥一向机灵,应该很明白这中间的利害关系。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当口上,崔溥还在和甄籍来往。
怪不得——怪不得上次崔旻匆忙的从津县赶回应天府,极力的劝说老太太答应分宗。
崔润霎时间觉得后背一凉。
如果没有分宗,现在的情况又会是什么样的?
换句话说,崔旻从那时候起,就已经知道了崔溥和甄家的关系,可是他却装作不知,在老太太面前只字不提。
想到这里,崔润眼底闪过震惊和恼怒。
高孝礼把他神色尽收眼底,叹了一声:“姐夫,你真的不要怪旻哥儿自作主张,或者是觉得上次他没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你知晓。要我说,今次他反倒是做对了。如果不是旻哥儿,只怕老太太如今还是不会点头答应分宗。”
他说完后,见崔润面色仍旧不佳,想了想,又添道:“今日朝堂之上,刑部侍郎许维渊已经向陛下奏明,要把你缉拿问话,连带着整个崔家也该治一个包庇之罪。”
崔润原本铁青的脸,一时间又白了白:“许维渊?”
高孝礼点了点头。
崔润眉头一拧:“陛下是怎么说的?”
“姐夫放心吧,陛下没打算动崔家,不然姐夫这会儿也不会端坐县主府内悠闲地读《春秋》了。”高孝礼宽慰了两句,继而才道后话,“我说这些,是劝姐夫想开点。出了这样的事,崔溥是肯定保不住了,好在如今分了宗,四房如何,同你们是没干系的。我之所以先来告诉姐夫一声,就是想叫你送个信儿回家去,陛下的圣旨不日就到,万一老太太一时糊涂,伸手去管这件事,那可一切都难说了。”
崔润立时执笔,可是所有的动作又在一瞬间收住。
真的就这样不管崔溥了吗?
就算分了宗,他也还是崔家的子孙,明知道前路是生死未卜,真的就这样坐视不理了吗?
这件事的性质和崔琼出嫁是不一样的。
崔溥也许是死路一条啊。
高孝礼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犹豫,声儿就沉了沉:“姐夫!不要说崔溥如今是牵扯到了党争之中,就算是他下毒手害成娇这一宗事,他的性命也很难保全了。你要保他,一个弄不好,整个崔家都要赔进去。这些日子你在京城走动,为的是什么?这些,你可要想清楚了。”
是,一个小小的薛成娇,不足挂齿。
可谁也奈何不了,她是功臣遗孤。
御史言官的口水,也要把崔溥给淹死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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