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和娘娘二十几年的情分,也许,就快走到尽头了,他没法子劝,也不知道如何去劝。
于是其素点点头:“奴才去安排。”
“不。”皇帝一开口,阻止了他,“用不着安排,便是叫坤宁殿知道了,也无妨。”说着他又顿了顿,“不是已经把她跟宫外的联系掐断了吗?”
其素点点头:“只是宫里毕竟人多口杂,奴才怕……”
皇帝摇了摇头:“无所谓了,朕只想去看看她,光明正大的去见她一面。”
其素不敢再多说,只好听从皇帝的吩咐,一路陪着他出了门。
从福宁宫到明仁殿,其实要走很长的一段路。
甄氏毕竟是废后,福宁宫近处的这几座大殿,她是都住不得的。
明仁殿从前其实是很堂皇的,只是后来被荒废了而已。
皇帝在明仁殿外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听里面的动静。
可是他站了很久,里面也没有任何的动静传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回头,平静的同其素吩咐:“你们在外头等着。”
其素点点头,目送着他进了殿去。
皇帝近来其实常去坤宁殿,进膳也好,留宿也好,总之是常去的。
坤宁殿本来就是给皇后住的,气派敞亮自然是不必说的。
他迈着步子进了明仁殿,四下所见皆不及坤宁殿十分之一,不由的蹙了眉。
殿内人突然见了他,似乎也有些惊。
皇帝一摆手,止住了她们要请安的动作,而后摆了摆手,于是一屋子的殿内人便懂事的退了出去。
四下打量,并未见到那一抹纤弱身影。
不多时有一道轻柔的声音从西次间那里传来:“瑶鹤,倒杯水给我。”
皇帝听见这声音,几不可见的笑了笑,而后又收敛起来。
他倒也不觉有什么不妥,径直去倒了杯水,捏着小杯进了西次间去。
一只大手握着茶杯递到面前来,甄氏立时就愣住了。
这只手,从前是握着她的手的,她认得出来。
一扭头抬头看过去,果然见是今上站在旁边。
甄氏眼底有情绪流转,可是面上仍旧一派的平静:“陛下想是走错地方了。”
皇帝的手微微一顿:“不是要水吗?”
甄氏没有动手去接,只是稍稍咬重了话音:“陛下走错地方了。”
“我没走错。”皇帝也不跟她争,把小杯往她身边儿的矮脚小几上放下去,自己走了两步,在他对面坐下去,“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听底下人回话说,你近来也不爱出来,整天闷在屋子里做针线,或是看看书。”话到此处,他眉心微蹙,“不怕身子吃不消吗?”
甄氏扬了唇角:“这又是何苦呢?挪宫的那日,不是已经谈过了吗?我给谈氏挪地方,将来陛下留我父亲一条命。我身在内宫之中,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会做。”
她扬了扬头,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陛下的棋局,何时收官。”
皇帝让她倒噎了一回:“你一直说不怪我,其实心底里,怎么会不怨呢?”
“但是我知道,怨怪没有用。”甄氏嘴角终究是流露出了一抹苦笑,“从我不能住坤宁殿时起,我就料到,你我夫妻二人,终将有这样的一天。”
她素手微抬,向着皇帝的方向伸过去,然后握了握拳,又松开:“在隋王府的时候,我能握的住你。你谋划太子之位的一路上,我不干涉你的雄心壮志,一样也能握的住你。后来你御极,再一直到尔极降生后就被太后抱走,我就知道,我再也不可能握的住你了。”(未完待续。)
278:唯有死别(第三更)
皇帝的呼吸滞了滞:“其实我想过的,事情了结之后,谈氏终归是要挪……”
“可是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他话没说完,甄氏已然开口打断,然后收回了手,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失笑道:“戕害太后的这条罪名,你选择了扣在我身上,就算压了下去,我的一生,也就此葬送了。”
说完了,她又抬头定定然看皇帝:“你还没告诉我,这场棋局,何时收官。”
皇帝见她这样,什么话都再说不出口了。
她和谈氏一样,聪明、知分寸、懂进退。
而她和谈氏又不一样。
谈氏终究还是想保谈家的,不然也不可能和宫外联系不断,还要他出手来料理。
她入宫十几年,却从不曾和云南背地里往来,到了这样的时候,他要舍弃她,牺牲她,来完成自己的大业,她也欣然接受了。
皇帝觉得心口疼得厉害:“就快了。”
“那答应过我的,都还作数吗?”
“我从来不骗你。”
甄氏忽而笑的惨淡:“也是。要我抗下这条大罪时,你都不曾骗过我。”
说完了,笑意又有些发冷:“生做公侯女,嫁与帝王家。以往这世间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我的出身和命途,可事实上,我的夫君,却是只要江山的。”
皇帝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静默了许久,才开了口:“阿羡,其实这样,也能过一辈子了。”
甄氏的笑一瞬间僵住了。
她觉得有一股寒意自心底而起,冷彻心扉,霎时间冻的她手足无措。
她下意识的抱紧了自己的双臂。
皇帝看在眼里,眉头锁的更紧:“很冷吗?”
说着就想去叫人一样。
甄氏却打断了他:“不,是心冷。”
丢出这样一句话来,她抬头看他:“你的心,大到能容天下,自然也能容下一个我。你从前有诸多柔情都只付与我一人,谈氏这些年来虽说能与我分庭抗礼,可我却从不觉得不甘,因为我的夫君,只是我一个人的。”
她吸了吸鼻子,眼眶也有些红:“现如今我由妻为妾,你却跑来跟我说,这样也能过一辈子?将来呢?这局棋结束之后呢?你是要立赵夫人做皇后,还是要在新贵世族中另择妙龄女,做你的新皇后?然后我守着一个贞妃的名头,终生圈禁在明仁殿中,等你什么时候闲下来了,就过来坐坐。”
皇帝原有一腔柔情,此时却被她一席话,打的七零八落。
甄氏见他许久不语,无奈的摇了摇头:“我的归宿,不该是这样的。就如同谈氏一样,将来事情尘埃落定,她也该只有死路一条。”
她的眼底,明亮了许多,就如同初见时候一样。
那是新婚之夜,他挑开她头顶的红帕,一低头,看见的先是一双黑到发亮,又闪烁着光彩的眼眸。
皇帝一楞,旋即有些发怒:“你不要胡说八道。”
殊不知这样的情形,在甄氏看来,却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她叹了口气:“你已经狠心做了这么多,到了这个时候,再想回头,不是就太不值得了吗?”
说完后,她嗓音柔了柔:“大郎,我和谈氏不一样。出嫁从夫,你才是我的天。甄氏一族这二十年来的所作所为,我心里明镜似的,你要如何发落,我全都不会怪你。可是我的父亲,生我养我,就算他有再多的错,我希望你永远记住你答应过我的。我的一生清名,和一条性命,换我父亲后半生无虞,总该够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皇帝咬着牙,有些愤愤然。
甄氏只是一味的摇头,似乎压根就没有听到心里去。
过了许久,她稍稍松开自己一些,眼中归于平静:“这些日子我想过,清除了甄氏和谈氏之后,袁家应该是最值得重用的,但是其实还有一族,才是最可靠的。”
皇帝此时心不在此。
她想到了死。
诚然,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了。
棋局收官之时,贵妃与贞妃命皆不可保全。
这样的话,早就有人说过了。
只是谈氏如何,他不在意,但是他的阿羡,怎么能死?
甄氏见他心不在焉,撇了撇嘴:“你难得来看看我,我也难得还有心思与你说这些,不想听吗?”
皇帝回过神来,蹙眉看她。
甄氏是个温婉的女人,她身上没有谈氏那样高高在上的威慑力,就算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天下母,她仍旧是个温和的人。
那抹浅笑挂在她脸上,唇边梨涡浅浅,衬的她更柔美了一些。
“你说,我在听。”皇帝顺着她的话,说了一句。
甄氏似乎得到了满足,两条腿晃了晃:“谢家。谢家才是最靠谱的。”说完了她稍顿了顿,“虽然谢家人几代不入仕,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而且你之前不是说过吗?刘光同在应天府的几年,跟谢家的那个谢鹿鸣,关系处的也不错。”
她是他的知心人。
他早就打了谢家的主意的。
只是身边这些大臣,从没有一个跟他提过谢氏一族。
这些话,却出自她的口。
突然就有些坐不下去了。
他很怕自己会心软,到了这个时候,心软了,就前功尽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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