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权微怔,心下有些内疚。
他少年离家,七年未见祖母,思及自己幼时祖母对自己的疼爱,陈少权犹疑起来,还是得先去问候下祖母。
这便下了马,将马鞭递在了万钟手中,先是向着马嬷嬷行了礼,跟着往府里头去了。
陈少权心中焦虑,周灵药此刻却行的艰难。
因是夜间,西北风沙肆虐,这一行人顶着风沙寸步难行。
灵药此时已是后悔自己的决定,然而骑虎难下,吩咐了锦衣卫们寻了有遮蔽的地方,升火扎营,叫来锦衣卫郑登峰前来商议。
她此刻仍做小黑矮子打扮,大大的兜帽遮住了她的头脸,只露出两只大大的眼睛。
真如瞧见她在和郑登峰议事,已是走到了一旁,和那些顿了下来的锦衣卫相谈甚欢。
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有了真如在一旁又是加油又是鼓励的有爱话语,锦衣卫们干起活来都精神百倍,不到一会已是升起了好几堆火,连壶都吊了起来。
郑登峰眼望着前头黑寂,恭敬道:“公主,若是连夜行路,咱们脚程快,一日一夜定能赶到大同,只是这西北风太过厉害,咱们路又不熟……”
灵药搓了搓自己的手,裹了裹身上的罩甲,有些懊悔道:“早知如此便随着陈少权进朔州了。但此时已行了数十里,折返也不现实,郑大人有什么打算?”
郑登峰沉吟一时,眼光里有些担忧。
“依臣看来,已经走到了这里,若不继续行路,岂非做无用功,倒不如继续往下走。”
灵药点点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让两个兄弟去找个向导,领着咱们往前走。”灵药抬头望了望头顶的皓月,“停一个时辰,到三更天再走。”
郑登峰领命而去,吩咐了两名锦衣卫去附近村镇找向导,余下的人坐火烧了水,真如细心,用大锅煮了一锅牛肉汤,众人分着喝了。
待到三更,月上中天,映的天际线明亮,风沙竟也渐渐变弱。一行人才骑马上路。
行到杀胡口时,众人都已冷到极致。
西北昼夜温差太大,锦衣卫虽身着甲胄,仍不敌寒风凛冽。
灵药在车轿中已然觉出冷意,只得唤众人停下赶路,在背山处寻了一处低洼升火扎营。
此时已近五更,天色蒙蒙亮,正是最冷的时分,众人赶路本就昏沉,此时围着火昏昏欲睡,只余值夜的四名锦衣卫走动。
灵药掀开轿帘,眼望着远处杀胡口。
万里长城若龙盘虎踞,由东北向西南延伸蜿蜒,杀胡口被围在其中,两侧峻岭陡崖直直而立,隐隐瞧见那护**的大旗在风中摆动。
她放下心来,靠在轿壁,闭目养神。
不知何时,耳边陡然响起一阵兵器交接声,灵药倏地被惊醒,见身旁真如还在酣眠,她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悄悄掀开轿帘,已见巡夜的锦衣卫和数十名黑衣男子打坐一团。
几名锦衣卫已是冲到车轿前,护卫着灵药。
灵药匆匆叫醒真如,真如一下子坐起身,一张俏丽的面色行满是怒意,咋呼起来:“嘛玩意儿!”
她揉着眼睛看外头打成一片,怒火上涌,冲着灵药就喊:“你这到底什么营生,能惹来这么多匪类人。”
说罢,跳下轿子,一脚一拳踢翻了想要上前抓灵药的黑衣人。
灵药惊的兜帽都快掉了下来,喊道:“真如你这么厉害!”
真如冲到前方,用气冲冲的声音回身喊道:“我可是沧州的。”
灵药被她一句话说的豪气顿生,刚跳下轿子,就被两个锦衣卫驾了起来。
“公主,您就不要添乱了!”
真如以一敌三,窈窕身姿在人群中甚是瞩目,灵药不再担心她,仰头望天,却见一支带火的箭簌簌地就射了过来,灵药吓的矮了矮身子,箭一下子射中了她的帽子边,将她连人带帽钉在马车上。
接着扑簌簌的燃着松油火的箭支连番射来,两旁的锦衣卫用剑奋力挡开,仍然抵不住火箭的攻势。
灵药奋力将自己的帽子给拔了下来,前方的真如奔过来,和几个锦衣卫一起,将灵药扔进马车,高声道:“去前方关隘!”
马动车行,身后是执着箭的追兵,一路疾驰向杀胡口而去。
奔腾至关隘时,却已瞧见遍地的尸体。
真如跳下车轿,与几名锦衣卫将地上的□□捡起,绊住身后的追兵马腿,灵药手脚并用爬到马车前方,用力去勒往前狂奔的马儿。
大家同是女子,凭什么你要为我卖命。
然而马儿不停她话,她闭了闭眼睛,刚想往下跳,却听后方有惊喜的声音响起:“是护**,护**来了。”
灵药心一喜,再睁开眼,眼前已是悬崖峭壁,马儿一声嘶鸣,急刹住脚步,车轿却由于惯性,往山下摔去。
完了。
她紧紧抓住往下坠的车梁,闭上了眼睛。
天旋地转。
她的身子在往下坠落,她下意识地去抓身边山壁的突起物,手被蹭出了血却也不知疼。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她的腰忽的被人揽住,阻止了她的陷落。
她惊魂未定地睁开双眼,入眼的,是一张因焦急而涨红的面容。
挥刀破风之间,这个人一手抱她,一手死命地抓住山壁上的尖石。
他身上未绑任何绳索,显是为了跟随她跳了下来。
命不该绝,让他抱住了她,也让他抓住了一处尖石。
脚下触碰到了山壁,显然是有缓冲之力。
只是他的手似乎快要支撑不住了。
灵药不敢乱动,用全身力气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她看到他低垂的,又长又密地睫毛,下面藏了一双若寒星一般明亮的眼睛。
他似乎再也无法阻挡下落,面色涨的通红。
灵药发不出声音说不出话来,用口型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陈少权艰难地摇头,抓住尖石的手已然支撑不住,他闭上了眼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灵药搂在身前,右手滑落,二人一同向下坠去。
他紧紧地抱着灵药。
若城池倾覆。
灵药终于放松,大声地喊起来:“陈少权,你不是会轻功吗?”
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山谷间。
月亮落下,待灵药再醒来时,已是白日,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树林立,风呼啸来去,凛冽透骨。
与不可偈处逢生
她的身下有具温热的身体。
灵药趴在他的身上,茫然地看着他紧闭的双眼。
她开始去摸他。
额头凉的,嘴唇也是凉的,鼻下似乎还有出气。
再去听他的心跳。
好像也是跳的。
好在还没凉。
她终于哭出声来。
嘴里叽叽咕咕地说着让人费解的话。
“陈少权,你快活过来,咱俩两清了。”
第63章 相知
他穿玄色罩甲, 额头、手背皆是细碎的伤口。
悬崖笔直, 直落而下,一旁是山间清流, 随势而流。
灵药茫然地站在悬崖下,仰头去看由上头垂下来的数条藤类植物。
在山里慢慢走出去, 还是顺着藤条爬上去,这是一个选择。
她甩了甩肿痛的胳膊, 将自己身上的罩甲脱了下来, 盖在了陈少权的身上。
愁眉苦脸地坐了下来。
再去探一探他的口鼻,还是活人。
“这事儿都怨我。”她反省, 去检查少权的伤势,又不敢对他大动作, 只将他的手臂抬了抬, 似乎没有断, “你快醒一醒,咱俩想想办法怎么走出去。”
她站起身, 在一旁的溪水里用手捧了一点点水,滴在他干裂的唇上。
背好痛。
摔下来时, 她压在他的身上,尚且背痛难耐……
她又不敢动他, 怕他此时骨骼皆碎裂,一动, 就散架了……
抬头看了看头顶树叶子间隙露出来的光, 灵药去拍他的脸。
他又黑又密的睫毛动了一动。
还是没醒。
灵药叹了一口气, 一手撑地,想坐起身来。
手却被拉住了。
灵药惊喜地低头看他,他半眯着双目,像是不习惯这般细碎的日光。
他的手拉着灵药的衣角,轻轻拽了一拽。
“是不是两清了。”他眉头轻蹙,似乎忍着极大的痛楚,可嘴角却在上扬,清澈的笑容浮现。
灵药一下子坐了下来,两只手抓住他的一只手,拼命地点头。
“你不欠我了。”她脸上的黑皮被晃的快掉光了,浑然不觉,她开始跟他开玩笑,“不过之前赢走的九千两要还我。”
陈少权闭上了眼睛,可笑意仍在蔓延。
“摔的值。”
灵药看他忍受痛楚的样子,心里愈发难受,默默地红了眼圈。
“疼吗?我帮你揉揉啊?”
陈少权握紧了她的手,安慰她:“不疼。歇一会儿我就带你上去。”
灵药抬头望了望身旁耸立的峭壁,开始烦躁起来。
陈少权艰难地伸手,将她脸上散成一块块地黑皮撕了一小块下来。
“我念清静经给你听。”他撑住地面,坐了起来。
“清静经……”她嘴里重复着这三个字,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让他靠在一旁的山石上,“这是绕口令吗?我不爱听念经。”
陈少权静静地看着她,低语。
“大道无形……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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