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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阎罗 (青狐娘子)


柳木白:那又如何?敢光明正大盯上她的,只我一个。

  ☆、六

  马车停在了立着招魂幡的农户门口。
  屋子看着有些旧,灰泥糊的墙面早已斑驳,露出里头一块块土黄色的泥砖头;木质的房梁上头码着整整齐齐的茅草,被几块平扁大石头好生压着,是贫民农家常见的土茅屋。屋前头的院字,地方不大,围起的竹木栅栏里头种着几种菜蔬。
  前院边角的一小块空地上,一个瘦瘦薄薄的身影穿着麻衣正背对他们烧着纸钱,升起的黑烟随风缓缓飘散,时不时飞起的残纸屑有的还带着些许星火,但很快便化为灰烬。
  石曼生下了马车,站在院门口,看了看那少年,转向师叔,“他叫什么名字?”
  “丁泽。”夏近秋的声音不高不低,在这静谧的小院却是凸显了出来。
  似乎是听到有人提起他的名字,那少年回过身看了过来。入目的是一张带有几分青涩的脸庞,肤色是农家常见的黝黑,加上身量瘦弱,像个小猴子。石曼生隔着帷帽忍不住对他笑了笑,刚想开口打个招呼,却见他径直又转了回去,头也不抬地继续烧着火。
  夏近秋拉了她的袖子,“不急,等他忙完。”
  过了一会儿,烟气小了不少,烧完纸钱了,丁泽这才站起了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纸灰往他们这边走来。
  “两位是?”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双眼下微微泛青,眼睛发红。十四岁已经不算孩子了,但毕竟是相依为命的外祖,如今留下他一人在这世上,想必极是难过,再怎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也是忍不住的。
  “节哀顺变。请问可是丁泽丁小哥?”
  “我是。”少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不知二位……有何贵干?”他说得小心翼翼,用语却与那些路上遇到的农夫大不相同,看来是读过书的。也对,丁家的后人,怎么可能不识字。
  “我们是你祖上故人,此来是为了丁家之事。”师叔的声音很柔和。
  听到此话,少年有些诧异。他年幼之时就已父母双亡,怎么突然冒出来了故人,还是两个女子?而且……丁家之事?
  少年垂了眼婕,话语之间带着疏离,“在下父母早亡,丁家上上下下只剩我一人,怕是帮不了您什么。”行了个礼,他又道,“今日是我外祖头七,就不招呼二位了。”
  眼前的少年似乎对她们隐隐有着排斥,说出的话也分明是在赶人。
  “你不问问,所为何事吗?”见他转身要走,石曼生出言相拦。可那少年却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往前走。
  “性命之重,你都不担心吗?”石曼生再接再厉。
  少年脚下一顿,未没回头,而是再次提步。
  看来他应该知道些什么,石曼生与师叔对视一眼,决定不再绕圈子,上前一步,声音放缓,“丁家血脉都活不过三十年纪,你难道不怕吗?”
  这次,她终于停住了他的步子。
  “与你何关?”半响,背对着她们的少年开口了。
  ——他果然知道。
  “那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指搓了搓身上的麻布,半低着头,“不劳二位费心。”
  他是只剩一人了,那又怎样?眼前的女子衣着虽是朴素,但料子也不是他们这些穷苦人家穿得起的。她为丁家而来?为何以前不来,偏偏在他只剩一人的时候过来,又能有什么好心?是,他们丁家人注定短命,那又如何?他再不济,也轮不到别人假好心,更不要那些乱七八糟的施舍。
  “慢着。”见他又要走,石曼生三步并两步直接走了过去,“我能治好你。”不容置疑的语气。
  少年忽而一僵。
  夏近秋也缓步走了过来,笑着接道,“这位姐姐可没骗你。”
  少年转过身,视线在她们之间游离了一会,许久憋出了四个字,“有何代价?”
  什么都不用,反正江家那边都给了那么多钱了。这是石曼生想的,可夏近秋却抢在她前头开了口,“和我们走。”
  石曼生吃惊地看向师叔,却见她一副平静模样正注视着那少年。
  “丁家剑法,你是唯一传人,我们正好需要一个护卫。”师叔又加了一句,而后默默等待他的答案。对于这样的孩子,需要代价的好处,往往比突如其来的馅饼更让人放心。
  少年脊背很是僵硬,板得似乎就要拗断,“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特地来寻你的人,也是能治好你的人。”夏近秋微笑道,“我与你父母同辈,你若是愿意,可称我一声姑姑。”
  石曼生默然不语看着这一切,她没想到师叔竟然会起念将这个少年带回去。护卫?她很是怀疑,这孩子年纪这么小能做护卫?
  后来,石曼生偷偷问过师叔,为什么其他七家的人都不多做联系,却偏要把丁泽带回来。虽说是孤儿,但毕竟他年纪也算不小,若是出于恻隐之心,那她们留下一笔银两就行了。丁泽在民风淳朴的羊山镇应该能过得不错。
  对此,夏近秋给出的理由很出人意料,“他是你师祖的侄孙,师父对我有恩,我不能让她的后人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
  石曼生大惊,“那岂不是师祖也算是丁家血脉?师祖不会也……”
  “嗯,你师祖也是那般去的。”
  石曼生从小在百里宫长大,但她从没见过过师祖,因为师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离世了。现在看来应该也是那个蛊的原因,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师祖会留有遗训一定要解了八大家身上的蛊,毕竟她自己就是受害者。
  也好,家里多个人也热闹点,就她和师叔也怪冷清的。石曼生不反对,带他回去就是了。
  于是,一柄轻剑,几个牌位,一包衣服,几钱碎银,丁泽带着全部家当,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十年的地方,锁上门走了出去。爹、娘、外祖,孩儿答应过你们的,会很努力、很努力地活下去。
  “我们要去哪儿……姑姑?”这个称呼让夏近秋脸上溢出了欣慰的笑意。
  “我是你石姐姐,快上来。”石曼生拍了拍马车里的坐垫,正在她的对面,“我们回青州。”
  马车里头还挺宽敞,丁泽很有分寸地行了个礼,小大人般稳稳坐了下来,目不斜视,默默盯着自己脚尖。
  这孩子,有些太拘谨了。
  “启程吧。”石曼生对车夫吩咐道。
  “坐好咯!驾——”
  于是,马车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回。连接着几日都在赶路,本以为会在金乡县待上段时间治好丁泽的蛊再回来,没想到最后连人一起带回去了。这与之前石曼生的打算有些背道而驰。不过这一来一回也小十天了,算是散了心吧。而且是师叔要带上这小子的,她也违背不了啊。
  石曼生给自己找了许许多多的理由,却是打死也不承认能提前回去,她还是有些高兴的。万一那人来找自己呢?
  几日相处下来,夏近秋很喜欢丁泽,在她眼里这孩子懂事得让人有些心疼。吃饭的时候,给多少吃多少,从不会主动拿起食物,她都怀疑如果自己不给他分发,丁泽可能连吃都不吃。她看得出来,这孩子在小心翼翼地和他们相处,生怕做错了什么惹她们不快。
  “来,再吃点儿吧。”夏近秋见他又停了下,伸手递了个馒头给他。
  “谢谢姑姑,我饱了。”他摇了摇头,语气很拘谨。
  一旁的石曼生眉头皱了皱——这么恭敬,太变扭了,若是以后回到家里还这模样,那多难受啊。而且你看那身子,瘦得根本不像个男孩子,这怎么行。
  “你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再来一个吧。”夏近秋将手中的馒头往他面前凑了凑。这是今早他们从沿路的食铺买的,到现在还热乎,味道不错。
  丁泽似乎不大知道该怎么处理别人的好意,“我已经饱了。”
  ——这别扭的。
  石曼生看不过去了,一把拿过馒头,举在他面前,“吃了。”她语气有些硬。
  “……”
  “快吃了,不吃不给治病。你姑姑脾气好,我脾气可不好。还有,你姑姑可治不了你的病,这点我做主。”一口气说了这些话,石曼生依旧举着馒头,面色肃穆,“吃了。”
  丁泽似乎有些被吓到,终于默默接过了馒头往嘴里塞。
  “再吃点肉干,不然不给治。”
  丁泽接过肉干。
  “喝水,不然不给治。”
  丁泽接过水壶。
  石曼生骄傲地冲夏近秋挑挑眉:师叔,还是我有办法吧!
  夏近秋笑着冲她挤下了眼。
  按照石曼生对男孩子饭量的认知,她觉得差不多了,这才不继续给他塞吃的。很好,终于找到与他交流的正确方式了。
  马车慢悠悠走着,夏近秋身子弱,靠着角落闭目养神。石曼生精神好,正半掀着帘子,一手横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景色。天开始有些凉快了,秋天快来了,田地里的麦穗已经开始发黄了。
  丁泽安静地坐在车里头,偶尔抬头悄悄看看对面的两人。他现在是孑然一身了,面对突然出现说能治好他的人,丁泽也只存了碰运气的想法跟着他们,但是直觉也告诉他这两人没有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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