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晦暗中,看不清席长慕的神色,只他那一双湛黑的眸子仍幽幽地望着我,无端端的有些渗人。我拍拍他的脸“怎么,魔怔了?”
席长慕往后挪了一下,双肘顶在地上,坐起来,摇摇头。
场面一时安静,还能听清周遭凄恻的风声。
我也随地坐下,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高深莫测道:“我少时得高人垂怜,得了能辨识善恶之气的能力。这狩猎场中恶气至纯,实在有异,故父皇特派我前来寻你们。我进了那林子后,一路仿佛有冥冥指引,找到这儿,见此处恶气犹盛,想着定是个害人的地方,便顺应天命,守在这里,没想到真守到了一个。你们为何迟迟不归?其他人哪里去了?”
席长慕声音有些嘶哑“臣与三皇子,易水三人本是结伴而行,身后还有十几个侍卫。哪想到走到半路林中骤然刮起一阵黑风,将我们吹散了。臣一人在林中失了方向,忽地遇见逝去多日的亡母,深知此事有异,不动声色与她周旋。后来,也是被磨得久了,便跟着她,去她现在在的地方望上一眼,结果走到半路,后脑被猛地一击,昏了过去。”
说这些话时,席长慕的身影仍端坐着,声线平淡如昔,无甚起伏。想到席长慕过来时一脸安然受死的样子,我心里忒有些不得劲儿,眨了眨眼,猛然福至心灵“天下之道最是玄妙。轮回,缘分,因果。你的母亲大概已入了轮回,然你对她的牵挂未断,缘分便也未断。说不得哪一日便再相遇了,全了这份因果。”
好久,席长慕才涩涩回了一句道:“多谢公主。”
我扬起一抹甚是欣慰的笑,就听他又问道:“公主,我们只等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估摸着这长公主的小身体最多再撑一天一夜便要活生生因腹中空虚而仙去,席长慕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了,我叹道:“今夜过了罢,若是在这儿等不到人,明日一早咱们就先回去。也许他们已经出去了呢?再不行再进来也可以,再找一找我就要成为历朝历代第一个被生生饿死的公主了!让我有何颜面去面对那些先去的列祖列宗?唔……还是被自己作的,活生生饿死的!”
模糊中似乎能见到对面那人的一个轻笑,我也轻轻笑笑。苦中行乐,概是这世间最聪明的活法了。
说是那么说,第二日还是眼睁睁等到正午的太阳下了枝头,我二人才一步三回头地离了悬崖,彻底下定决心不等了,先回去养精蓄锐。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二人该是相扶着,走进树林,走出树林,直直走向光明的彼岸…然而,这个宏伟的谋划被无情腰斩。
因为我们在树林中迷路了。
想我月老殿上一根独苗,唯一的不足之处大概就是不识路了,不识路,因为记不住,走了千八百遍也记不住。不然仙界小千年,我断断不会只交了司命一个损友。此次,两个不识路的人算是将我的这个不足之处发挥到了极致。
在第二十一次路过刻意摆下的石子标记后,我终于停下不再领路,将那个胸有成竹的面具彻底抛弃,对着旁边恐怕早已经绝望的席长慕厚着脸皮道:“我掐指一算,咱们怕是迷路了。“
席长慕很是配合,点点头“公主说的是“
这林子里的树木葱茏苍郁,遮天蔽日,长得十分相像。实在是没办法了,我眼睛又四周晃了一下,指了指一棵树干比较粗壮的老树,“咱们在那里休息一阵儿罢”
靠在树干上,我想着,若是再走不出去,恐怕就不仅仅是历朝历代第一个被自己生生饿死的公主了,而是四海八荒第一个将自己活活饿死的神仙了。这个可比上一个可笑多了。
一旁的席长慕怕是比我还要虚弱。我睁了眼,向右望了望,他正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嘴唇却微微泛紫,呼吸薄弱,一副即将迎来黑白无常的标准姿态。若是只剩我一人,这趟罪就算白遭了,更何况一个人要想走出去可比两个人难多了。我转了身子推了推他“喂,这种情况,可别偷懒睡觉啊,等咱们出去了,我赏你一张百年沉香木的床,让你好好睡个够”
席长慕抬眼虚弱看我,露出一抹寡淡的笑“这次怕是要连累公主了”
我闻言心里十分受用,又躺了回去,语重心长悠然道:“你知晓就好。今后回去了可不许再跟那孟易水生出一丝一毫的情意,就算是对得起我来这一回了。“
久久没有回音,我转过去一看,席长慕竟然已经不醒人事!探了探鼻息,仍有十分微弱的气流,我吊着的心稍稍放下来些,又使劲儿推了推,掐了掐,没有一点儿回应。
那稍稍放下来的心又猛地提了上去。
我千年如一日的也不下界一趟,一下界没有几天就要面对人间的生离死别,着实有些酸涩。这席长慕若不是我的搅和,该是个一帆风顺千古良臣的命格,如今奄奄一息,大概都是源于我。我从未悔过醉酒的事,只觉及时行乐,各自有命,哪怕因此被踹下凡间扛上责任也未悔过。如今望着席长慕苍白清瘦的身子,倒是有些迷茫了。
我又伸手探了探席长慕的鼻息,更微弱了。
咬咬牙,我搜了搜席长慕的身子,果真从腰侧搜出来一个外表暗淡无奇的匕首。□□刀刃看起来十分平顿,我手抖了抖,带这刀出来席长慕是怎么想的啊?!杀不杀的了敌人暂且不论,我一会儿得多疼啊!
有总比没有好,带总比没带好,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我叹了口气,闭了闭眼,冲着左胳膊划下去,角度力道刚刚好,瞬间见红而不喷涌。将匕首卸磨杀驴恨恨丢弃,右手捏住席长慕的双颊令他张开嘴,左胳膊凑在上方暗暗使劲,血液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正正好好一滴也没浪费地流在嘴里。
喂了一会儿我隐约觉得有点儿头晕了,知道大概是这身体的极限了,便放开席长慕,颓然靠在树上慢慢舔舐伤口,好一会儿,伤口才不流血了,我觉得头越来越晕,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花,渐渐地,渐渐地,越来越模糊。
我是被一捧子冰凉冰凉的冷水泼醒的,一醒来就见到一张眉目俊秀的脸,上面的担忧浓烈地让那双总是平和着的凤眼凌厉起来。
我心中甚是不满。这就是救命恩人的待遇?!!早知如此,就不取血救人了。任由眼前这人死在树下,作了那一片树木的肥料,说不定来年再来祭拜的时候还能见到一片更加郁郁葱葱的树木。于是我冷然质问:“为何拿冷水泼我!“
眼前的人露出一个欢喜的表情笑道:“公主,你可终于醒了!那日臣睡过去之后再醒来却发现你竟然昏睡过去了,想着绝不能让公主把命丢在这个猎场,臣就背着你走啊走,走啊走,走了整整一夜,终于走出了那林子,却还是没有找对方向,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这个山洞,山洞前有一棵果树,臣捡了一枝树枝打了些下来总算可以果腹,又想你定是饿昏的,便挤了汁水喂给你,可你仍是迟迟不醒,没办法了,见到旁边溪中的冷水,臣才捧了一捧来,想要看这个看看能不能叫醒你。“
此番话入情入理,泼冷水的事情就算揭过去了,非但揭过去了,我还得感恩戴德感激救命之恩。可我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儿,我舍血救人的那一段儿呢?!
8.第八章 聚齐五人好上路
察觉到身子还有些力气,大概席长慕还是上心地喂了我够量的汁水的,也不知那汁水好不好榨,我心里略微好受些了,坐起来,试探道:“那你可还记得你昏睡之后,我昏睡之前的事?”
席长慕将放在一旁大白石上的许多青色果子都捧过来,一股脑倒进我的怀里,在我的前面也端端正正坐下了,才拿一双温润清和的眼睛望着我含笑道:“公主都说是昏睡之后的事儿了,怎的还问记不记得?”
我被问得一愣,拿了一颗果子慢慢啃着,边啃边寻思席长慕的话。昏睡之后的确是无法知道事情的,只是这一刀挨得这样不明不白委实有些憋屈……这一刀…
我抬起左胳膊撸起袖子看了看,伤口已然结痂,于是我循循善诱道:“席长慕,你可知道本仙这伤口是怎么来的吗?”
对面那人顿时露出羞愧之色,我扬扬眉头,就听他道:“公主,许是我背你过来的时候照看不周,连累你被树枝划伤了。还疼吗”
一双凤眼甚是纯良清湛。纯良清湛得我一口气憋得没上来,忍不住抚了抚胸口。看来这救命之恩怕是捞不着了,还得反搭上一段被救命的恩情。
我微微惆怅地叹了口气。
席长慕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我敛容瞪他,又狠狠地啃了一口手中的青果。
席长慕眉眼弯弯,眸子里像是含了水光望我,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那匕首的外鞘平淡无奇似曾相识。
“公主,饮血之恩,没齿难忘!”
我又瞪了他一眼,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我在天上时,何曾在乎过这些恩恩惠惠的,如今死皮赖脸向一个孩子讨要恩情,概是被人间的烟火熏得久了些,不免落入俗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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