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晓怔怔地望着我,呆了一阵儿,又忽然自己抹了泪,笑得难看“公主,逃不了的。浮晓就在这儿再待一会儿,再待一会儿就去那荣兰宫。”
我一本正经道:“怎么就逃不了了?!只有想不出法子的人,没有能难住人的事儿。我这院子里有內侍的衣服,一会儿给浮晓你换上,你就趁着这侍卫换班的时间与邢岩走罢。邢岩一个侍卫统领,若是连这点儿事儿都摆弄不明白,我也不放心将你交到他手上!”
窗外吹进来一阵适时的风,将浮晓的泪吹得干了些。浮晓的手捏着衣角紧了又松“那…倘若浮晓走了,公主你可怎么办?”
我举棋若定地挑挑眉“我原想送贤妃娘娘回荣兰宫,没成想旧疾突发,没送成,只能让贤妃娘娘独自去那荣兰宫。可谁能想到贤妃娘娘竟就在那半路失踪了。谁知道是宫里那一路嫔妃嫉恨蒙得圣宠的贤妃娘娘私下里做的手脚!这失踪关我何事?!就是父皇迁怒,还有母后替我拦着呢!”
浮晓咬咬唇,突然跪在地上,就要冲我拜下去,我连忙拦下。
“公主,只要有机会,浮晓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我将她扶起来,一望,泪又湿了满面。让浮晓在房里好生待着,我匆匆出去寻那邢岩。马上就要换岗了,时间就这么多,经不得一星半点儿的耽误。问了几个小侍卫,都说不知道统领大人去哪儿了。我渐渐有些心浮气躁,这邢岩,没事儿的时候总爱往听溪院凑合,如今有了事儿,反倒不见人影了!
在差不多走遍了邢岩负责的管辖区后,我终于在一个灰突突的小墙头边找到了人。这处是冷宫的边墙,破败不堪,鲜有人烟,阴森森的。邢岩正颓然靠在墙边的阴影里,一身锦缎的大红飞鹤服罩着一层腐朽的气息。我走上前,“圣旨的事儿你可知道?”
邢岩直起身子,又规规矩矩弯腰,行了一个中礼,艰涩道:“自然知道了,今后臣就负责荣兰宫那一带的安全了,也算是变相的升了职。这还是总领的关照。”
“她在听溪院里等你”
邢岩的眸子明灭不定,一会儿,笑了一下“既已如此,还是不相见的好。”
我有些着急“她愿意…”
没说完,被邢岩大声截住了,“公主莫要再说了!”又见邢岩从怀里掏出一个淡粉色的荷包,绣工精湛地落着山石海川,紧上头还有一轮旭日,半隐在游荡的浮云里“公主将这荷包物归原主罢。”将荷包交给我,邢岩就转身走了,身影微微有些佝偻,仿佛一夕之间,被吸干了所有朝气。
我捧着这枚荷包站在听溪院门前半晌,却是迈不进去,心肝肺像是被丢进了小火里慢慢地烤着,滋滋啦啦地闷疼。早知如此,莫不如不劝浮晓起什么逃走的心思,心中留一个念想也好。又立了许久,早已过了换岗的时辰,我才虚浮着进去了,推开门,屋里却一个人影也没有了。红木的梳妆台上被压了一个纸条,上面墨痕已经风干
“公主,您见到这张纸的时候,浮晓大概已经在荣兰宫里了。天威不可触,是咱们这些人进宫时管事嬷嬷教的第一个道理。您总是太心软,纵然是公主之尊,荣辱大概也就是圣上的一念之间,何必为奴婢冒这个险。奴婢此生生如浮萍,累得母亲积劳成疾含恨而终,已不想再拖累第二个人。不论是您,还是邢岩大哥。不必为奴婢难过,各般种种皆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要求。”
这张纸有些斑驳,摸起来凹凸不平。大概是因为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半个时辰之前,在这里有一个自始至终漂泊着的却良善着的姑娘,耗尽了半生的泪水。
良久,我僵硬地动了动,望向窗外。夜色模糊中,仿佛还能见到两个影子在那棵梨树旁。一个娇俏着,颐指气使着,另一个好声好气地随着那声音上蹿下跳。冷风吹过,将那树枝吹得晃了一晃,我回过神儿,将窗户掩上了。
夜里,灯火深寂的时候,我将床下偷偷藏着的锁着姻缘簿的匣子拿了出来。这书别人看是无字天书,可若是落在有心人的手上,说不得被得了什么机缘的就给堪破天机,那我的罪过就更大了,估摸着得赔上个百生百世的轮回去补缺。我一把老骨头,可再经不住那样折腾。故我一直忍着,权当没有这书,今夜倒是生了要看一看的心思。
姻缘簿看似单薄,实则若要全翻上几百年也翻不完,在这凡间又不让用仙术,我有些忧伤。大致翻到了印象中修月王朝所在的位置,我开始一页一页地往后找,先找到的是害得我此次下凡的那笔朱砂,已经浅淡许多,我心中稍许安慰,这么些日子的钻营总不是无用功。又顺着往下找,终于,在天色将要大亮的时候,无比疲惫眼泛血丝的我十分有幸地找到了浮晓的名字,做过修月朝嫡长公主大宫女的花浮晓,连的是……邢岩!
又往回找了找,怀远帝的名字旁空空如也,一根红线也无。帝王无情,说的倒是真的。
我有些想不通,按理说若是姻缘簿上有的甭管良缘孽缘,总是会动了真感情继而纠缠一生,最后都会有个好结果。可浮晓这个情况……
13.第十三章 误将长慕作司命
将浮晓留的那张纸夹在姻缘簿里好生收起来,我憋在房里揣摩这件事,揣摩了半日也没想出什么名堂来。后宫妃子与侍卫统领哪里会有什么好结果?!想起话本里那月上柳梢头的场景我没忍住打了一个哆嗦。
不过无论如何,既是姻缘簿上定了的姻缘定不会错,我这一颗被煎着吊着的心算是暂且解脱了。想起邢岩那番绝情的样子,我又暗搓搓地想着,就算是定了的姻缘也不要让他轻易地得了那样好的浮晓去,怎么样也得敲打磋磨上好一阵儿,才对得起那样蕙质兰心的浮晓。
事情豁然开朗,硬生生提起来的精神猛地一放松,我就觉得了彻夜不眠的后果,头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扑到被子上,方方躺下,就没了意识。
这一觉睡得我十分舒畅,一会儿见到了浮晓今后各种折磨邢岩的残酷场景,一会儿又见到了司命院子里那棵雪白清透的梨花树,待到见到那一川云烟缭绕浩浩荡荡的天河水时,我更是欢喜。本仙是千年白玉修成的精魄,从来都喜欢待在灵气氤氲的水中,天河之水犹盛。我一个猛子扎下去…出事了。
什么折磨啊,树啊,天河水都没了,只剩我一个人坠在地上孤零零地揉着碰伤的额头,着实凄惨。叹口气,我挣扎着爬起来,又敲敲酸痛的臂膀,打算出去问问那内务府新调的人。
“咚咚咚”
三声规律的敲门声,我的脚步顿了顿。
打开门,是一个高挑婀娜的姑娘,穿着一身嫩绿色宫女装,样貌中上,肌肤白嫩,一双杏眼弯弯,冲着我行了一个礼,热切道:“公主,奴婢青仪,内务府分过来的,今后就是奴婢负责您的生活起居。今夜还有夜宴,再不收拾就来不及了,公主可要收拾一下?”
“什么夜宴?”
“听说是秋围和封妃两个放在一起办了,规模宏达,城中但凡有些名望的都会被请来。”
我点点头“进来罢”
青仪似浮晓一般有一双巧手,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将一个蓬头垢面邋邋遢遢的老神仙洗了洗,涮了涮,编了一个朝月髻,换了一身儿象牙白缎裙变成了正年少的长公主月溪石。夜有凉风,临走的时候青仪又往我身上罩了一件儿绛红斗篷。望着青仪身上单薄的布裙,想了想,我指了指衣柜里另一件儿墨绿色的斗篷“我近来不喜那件儿,正好颜色衬了青仪你的名字,便赏了你罢。今夜风凉,正好穿上,也免得他人说我听溪院刻薄。”
青仪笑着应了,露出脸颊旁两个浅浅梨涡,将那斗篷取出来披在身上。
此次夜宴的排场着实十分宏达,诺大的空地上两排高高的灯笼架拉开,每一个灯笼下面对应一个大红色的低足桌和不少玳瑁色软垫,怀远帝高坐在三十三阶台阶之上,左面是皇后,依次顺下来的是后宫各个妃子皇子与朝臣贵人的女眷孩子。右下首坐的是孟将军,后面依次是一些文臣武将达官贵人。低足桌长长排开,排到演着歌舞的平台。
我二人到的时候夜宴已经开始了一会儿了,灯火已然喧嚣,平台上一个身姿妖娆的女子正扭动着腰肢,水袖一挥,洒下许多风流。
一个身着墨青宦官服的小太监将我引到座位上,承皇后下首,开左列之先。旁边是面无表情的月风城,再旁边竟然是浮晓!浮晓今日穿了一身酒红色的长裙,外罩一件同色的短单衫,挽了后宫妃子常梳的芙蓉归云髻 ,看起来温婉成熟许多。似乎察觉到我在盯着她,浮晓转过来冲我淡淡一笑,灯笼透出的红色光晕晕在她身上,丝毫看不出昨日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样子。
我也回以一笑,心里却又有些难受,便不再看浮晓,低头专心吃桌上的菜。
再抬头时,旁边的月风城不知何时竟然退了出去,我与浮晓间空无一人。喝了一口果子酿的酒,我凑过去“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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