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忧摇摇头,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没事,回去再说。”
小心翼翼的搀着赵无忧上了马车,温故急得一身的汗,赵无忧是疼得一身的汗。
等回到了听风楼,她已经快要走不动了,最后还是温故将她抱在了这梨园软榻上。听说赵无忧在宫里头跪了一天,温故便动作轻柔的捋起了赵无忧的裤管。
双膝肿得老高,青红交加,如果不是赵无忧惯来隐忍,换做寻常女子早就喊疼了。
温故觉得心疼,便是匆匆赶来的沐瑶也跟着红了眼眶。
“皇帝怎么把你伤成这样?”沐瑶哽咽。
“我去拿药。”温故不愿赵无忧看到自己心疼得掉眼泪,急急忙忙的去配药。
沐瑶忙道,“霍霍,赶紧去端热水过来。肿成这样若是不散瘀,怕是这双腿都要废了。”霍霍领命,一溜烟跑开。
热水敷在膝头,疼得刺骨,赵无忧死死抓着软榻上的褥子,死活没有吭一声。
倒是把沐瑶给急哭了,“你若是疼就喊出来,忍着会更疼,喊出来会好一些。”
可赵无忧却笑了,笑得冷汗涔涔,唇瓣都咬出了血,“这点痛算什么,这些年吃的苦还不够多吗?我若是喊出来岂非要亲者痛仇者快?我不疼。”
比起心里的那些积压的痛苦,这些苦楚又算得了什么呢?
冷汗打湿了衣襟,沐瑶也在暗暗的抽泣。
即便疼得晕过去,赵无忧都没有哭。更没有喊疼。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温故和沐瑶都是双目通红的看着她,显然是一夜没睡,眼下乌青得厉害。
“你终于醒了?”沐瑶喜极而泣,“你可知道昨夜真当把咱们吓死了,又是高烧又是说胡话的。”
赵无忧愣神,“说了什么?”
“你喊了一个人的名字,喊了一夜。”沐瑶定定的望着她,神色微恙。
赵无忧笑得比哭还难看,抬眸去看温故,温故没有吭声,赵无忧便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大概是情至深思至切,才会在最虚弱的时候想起他。
“你喊——穆百里。”沐瑶低低的说着,眉心微皱。“我知道我没有听错,但是我并不因此而觉得你……不管你跟穆百里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我都觉得你选择他必定是有你的理由。”
“昨晚我想了很久,想起你跟穆百里平瘟疫,赴荒澜。我想这一路上必定是有什么,连你都觉得此人堪于赔付一生。你这样聪慧而隐忍的人,都能倾心相付,这穆百里想来也是爱你到了骨子里。”
赵无忧笑了笑,受伤的时候都没有哭,却在提起他名字,想起那张容脸的时候泪流满面。
笑着笑着,便落了泪。
“你饿了吧?”沐瑶抿唇,“我去帮你准备吃的。”说着,便拭泪离开。
温故当即坐在了赵无忧的床边。“膝上已经上了药,这药是我专门配置的,药性很烈所以昨夜你才会高烧不退。我知道你今日还有要事急需处理,是故……这双腿必须尽快好起来。”
“终是爹最了解我。”赵无忧勉力撑起身子,温故快速将软垫子垫在她身后,让她能靠得舒服一些。顿了顿,赵无忧想了想,“咱们回来也有段时间了,也不知那头怎样了。”
温故轻叹,“那你是希望他想起来,还是想不起来呢?”
赵无忧苦笑,“我既希望他别忘了,又怕他想起了我,然后不顾一切的跑回京城。我这头苦心孤诣。四下散播他已战死的消息,只是希望有朝一日了了这京中事,能与他一道大漠重逢,再归隐山林罢了!饶是奸佞之人,饶是奸佞之名散播天下,也不过求个一世安稳罢了!”
“他会想起来的,而且他的身子本就比你好一些。何况蝴蝶蛊在他体内不需要开化,只需要被吸收融化就是。”温故定定的望着她,“估计不会太久。”
“所以爹的意思是,若不希望看到他再回京城,我这厢就不能有片刻的犹豫是吗?”赵无忧抬头看他。
温故点点头,“是这个意思,但也不是这意思。爹只是觉得看你这样辛苦,很心疼。”
“我不觉得辛苦。只要能看到曙光,所有的牺牲和努力都是值得的。”赵无忧轻咳两声,这膝盖果真没有昨日这般疼痛了。
“你试着下地走两步,若是不行今日就躺着吧!”温故道,“我尽量让你早些恢复。”
“多谢爹。”赵无忧抿唇一笑。
“我去给你煎药,止住了疼你就能好过一些。”温故轻叹着起身离开。
赵无忧靠在床头,心头想着此刻的赵嵩该是怎样的痛不欲生。想起自己当年吃的苦,那日日夜夜不断歇的药物侵蚀,为的不过是他的一己私欲罢了!
奚墨来报,说是宫里头又有消息了。
不少臣子纷纷上奏,都在弹劾赵嵩。这大概是墙倒众人推的意思,昔日遮天蔽地的大树倒塌了,你若不想沾上腥臊,就得撇清跟赵嵩的关系。
这个时候谁若是不来落井下石踩一脚,谁就有可能成为赵嵩的同党。是以所有人都上奏弹劾赵嵩,一条条罪状都成了赵嵩身上的枷锁。
他成了过街老鼠,等待他的只有死亡的深渊。一下子从权力的巅峰狠狠的摔下谷底,这样的落差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当赵无忧手持圣旨出现在门外的时候,赵嵩如梦初醒,终于明白到头来是自己养的狼咬了他一口。
小德子在旁跟着,徐明如今被擢升为礼部尚书,这会也跟在赵无忧的身后。
宣读完圣旨,这府邸里的所有奴才都会被变卖,一个都跑不了。
“皇恩浩荡,爹接旨吧!”赵无忧合上圣旨走到了床前,“爹身子不适没有跪接圣旨,皇上那头怕是会不高兴。不过身为儿子,无忧愿意担了这干系。”
赵嵩狠狠盯着眼前的赵无忧,“逆子。”
“爹难道不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吗?这话还是爹从小教我的。”赵无忧冷笑,“你们都出去吧,我跟我爹好好说两句。”
小德子行了礼,领着锦衣卫快速离开。
徐明看了赵无忧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
屋子里只剩下赵家父女两,一个眸光怨毒,一个面色平静,怎么看都是两个极端。
“我知道爹此刻必定是恨毒了我,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爹不是皇帝,皇帝另有其人。”赵无忧依旧淡淡的笑着,“听说当日爹在皇上跟前戳穿我女儿身之时,也曾跪地求皇上免我死罪,说是愿意替我一死。我还真没想到爹对我的情义这样深厚。所以今儿无忧就成全你。”
“不过爹也知道,昨儿我在金銮殿前跪了一天,文武百官和天下人都看得到,没有像爹一样偷偷摸摸的求情。所以呢,就算我今儿大义灭亲,想来天下人也会觉得我赵无忧是迫不得已的。”
赵嵩冷笑,“没想到,我赵嵩养了一头狼。早知道这样,当日你出生的时候,我就该把你掐死。”
“爹若不是知道我身上有蝴蝶蛊,早就把我掐死了。”赵无忧笑靥凉薄,“你想着皇上心心念念的东西,又觉得我娘说了那些话是真的,所以才会留着我养着我。”
“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养蛊的容器罢了!你想要的只是我身上的蝴蝶蛊,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大义凛然。我娘临死前说过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赵嵩蹙眉望着赵无忧,“你说什么?你娘不可能告诉你!”
“爹可能听岔了意思,我说的不是一品诰命夫人杨瑾之,不是我的养母。”她含笑凑近赵嵩,“无忧说的是梨花树下,浑身是血的女子——慕容!”
眉头骇然扬起,赵嵩瞪大眼眸,“你、你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从何处听来的?”
“爹以为有些东西会忘一辈子吗?早前我虽然没有了过往记忆,可现在我体内的蝴蝶蛊已经复苏,彻底成了我身子的一部分,所以该想起来的该恢复的都已经回来了。”赵无忧笑得阴测测的,“爹的确该觉得失望,该后悔当初没有掐死我,而只是看着我母亲惨死在血泊里。”
赵嵩的身子开始颤抖,“你、你……”
“要我帮你好好的回忆一下当日的惨状吗?”赵无忧徐徐起身,负手立于床前,“我娘是难产的,她本就一路颠簸,加上心神不宁,生孩子的时候格外痛苦。最后还是养母杨瑾之为了报答我娘的救命之恩,生生剖开我娘的肚子把我取出来的。”
“鲜血喷了养母一身,我娘也只剩下一口气。她本就是巫族神女,而我是早产儿,一生下来便呼吸微弱,甚至不会哭。为了保全自己的骨血,我娘临死前把蝴蝶蛊给了我。还把我托付给我养母。”
“天底下能把命舍给自己儿女的母亲不在少数,我母亲便是其中之一,而我养母也是其中之一。”赵无忧哽咽,有泪在眼眶中盈动,“承受了蝴蝶蛊的我开始恢复呼吸,各项生命特征都稳定了下来。”
“彼时正好遇见一群蒙面人来犯,为首那人以为躺在我娘身边的那孩子是我娘的孩子,殊不知那时候我正被养母抱在怀里。让他们错误的以为,我是我养母的孩子。”
“横刀所向,赵家真正的女儿当场毙命,你儿子赵无极脸上的那道疤也是这么来的。我被养母护在了身下,你终于带着人赶到了。那些人便带着你的儿子跑了,你自此再也没能见过你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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