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日,刚过城门,前头的车队就被拦住了。
“上头有令,运载大量物品出京,必须接受检查!”
听见这声音,李学士莫名其妙地掀开车帘:“这是什么时候下的令?老夫为何全然不知?”
看见他,有眼力劲的统领连忙迎上来,拱手道:“大人,卑职们也是奉命行事。”
要是车上是别的东西,李学士可能也就作罢了,但偏生都是祭品,生人碰了不吉利。看那头有护卫要动手。他沉了脸便下轿:“放肆!”
几个小卒被吓了一跳,统领也很为难,硬着头皮道:“太尉大人亲自下的令,大人就莫要为难我们这些办事的吧。”
“他凭什么要查老夫的东西?”李祉霄低斥:“同朝为官,老夫莫不是低他一等?”
内阁的大学士与外阁的太尉,自然是平起平坐,统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尴尬地道:“太尉大人也不是针对您,只是昨晚太尉府失窃,丢了很贵重的东西,所以……”
“好个太尉!”李祉霄冷笑:“他家丢了私物,动用官权来找?”
被这句话呛得无言以对,那统领心想要不就放行吧,也免得惹出更大的?烦。
结果,还不等他开口,旁边突然“哗啦”一声。
折好要烧的银元宝和纸钱纸人不知道被谁从车上扯了下来,散落了一地,沾了灰不说,纸人还被戳破了几个洞。
李学士骤然大怒,伸手就抓住面前的统领,怒喝道:“你们真是反了天了!”
“大人……这……”统领慌忙看向旁边的几个小卒:“谁干的?!”
“管你谁干的!”李学士扯着他就道:“走!随老夫去见杨延玉,老夫要问他讨个说法!”
真不愧是所有文臣里脾气最暴躁的,池鱼磕着瓜子看得津津有味。刚刚还愁谁来把事情闹大呢,这竟然就解决了。
李祉霄在朝为官十二载,谁都知道他至情至孝,其父死后,他逢年过节必然祭拜,谁欺辱他都可以,敢惹上其父半分,他必不相饶。
“师父早料到他会出城?”池鱼惊叹地看向旁边的人。
沈故渊翘着腿咬着糖葫芦,冷哼两声道:“年年都会发生的事情,哪里还用料。”
这么一想的话,那他多半就是故意选在重阳节前一天的,一举多得,都不用操什么心。
文臣与武将向来容易起冲突,李学士本只打算去要个说法,谁知道杨延玉竟然不服软,两人扯着脖子就吵了起来。一个觉得搜查没错,一个觉得你凭什么查我。
吵得烦了,杨延玉直接动手,把李学士推出了太尉府。
这下李学士不干了,一状就告进了宫。
池鱼迈着小碎步立马跟在自家师父后头进宫看热闹。
玉清殿下,李学士脸色发青,眼神执拗地朝主位上的幼帝拱手:“官者,为帝行事、为民请命、为国尽忠者也!今官权私用,不把同为官者看在眼里,甚至羞辱同僚。太尉之罪状,实在令臣难忍!”
杨延玉有些心虚,但也有话说,抿唇道:“是李学士不依不饶在先,臣只是懒得与书生计较!”
“嗬!圣上面前都敢辱称老夫。太尉大人真是威风得很那!”李学士冷笑。
龙椅上的幼主什么也不懂,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左看右看,瞧见了旁边看热闹的沈故渊,连忙扁着嘴喊:“皇叔……”
沈弃淮不在,他不知道该让谁来做主了。
嫌这热闹不太好看,沈故渊也没推辞,立马站到了龙椅旁边去,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太尉大人到底是为什么严查京城出入之人?”
微微一僵,杨延玉垂眸:“府里遭窃。”
“这京城里每日遭窃的府邸可不少啊。”李学士瞪他一眼:“到底是丢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值得严查整个京城?”
“这……”杨延玉声音小了:“是个贵重的宝贝。”
“哦?”李学士侧身看着他:“据我所知,贵府可没有什么先皇的赏赐,大人一向自诩清廉,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价值连城的收藏吧?”
眼珠子转了转,杨延玉立马朝龙椅半跪:“此事的确是卑职处理不当,冒犯了李学士,还闹到圣上面前了,卑职知错!”
这么果断就认错了?李学士有点意外,倒是更加好奇了:“是什么东西宁愿让大人跪地求饶,也不愿意说啊?”
沈故渊也问:“是何物?”
背后生凉,杨延玉咬牙就道:“是……府中姨娘,昨日被人掳走。”
“那可真是个贵重的宝贝了。”李学士不齿地看着他:“该查啊,要不要再让人查查老夫那两辆车,看看塞没塞你的姨娘?”
被讥讽得生气,但也无法反驳,杨延玉硬生生忍了,道:“我也道歉了,大人可别得理不饶人。”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的确是没法再争了,李学士愤愤作罢,正打算行礼告退,就听得外头大太监进来禀告:“圣上,国库那边又出事了!”
殿里的人都是一惊,幼帝奶声奶气地问:“怎么啦?”
金公公捏着兰花指,焦急地道:“您快去看看吧。”
这话是对着幼帝说的。但明显是说给沈故渊听的,沈故渊却是不急,慢条斯理地整了整红袍,才将幼帝抱起来,往外头的龙辇上走。
头一次被人当孩子似的抱,幼帝瞪圆了一双眼,抬眼就看见后头跟着的笑眯眯的池鱼,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这两个人,怎么跟弃淮皇兄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呢?
来不及多想,那龙辇跑得飞快,蹭蹭蹭地就将他抬到了国库。
“陛下。”沈弃淮早就在这里了,皱眉拱手行礼,然后让开身子,让幼帝看见了那头的情景。
嘴巴张成了圆形,幼帝惊讶地看着那头的金山银山:“这么多?”
高三丈的金银山,几乎要把国库大门给堵住。
“这不算多。”旁边的沈故渊淡淡开口:“全部算成银子,也就八百多万两。”
也就?沈弃淮皱眉看向他,沉声道:“三王爷好像对这笔金银很是了解。”
“是啊。”沈故渊点头:“我放这儿的,怎么了?”
这轻松的语气,听得幼帝觉得一定是件小事,跟着奶声奶气地点头学:“怎么了?”
在场的人全部沉?了,沈弃淮目光幽深,轻笑道:“王爷觉得不该有个解释?”
“我解释,你信吗?”沈故渊唇角的嘲讽又挂了上来:“我要是说,这是我昨晚从太尉府搬出来的,你们信不信?”
后头站着的杨延玉脸色由青到紫,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一双眼盯着沈故渊,震惊又怀疑。
是他吗?怎么可能是他呢?就算昨晚府里来的贼人是他,但他也不可能一个人搬走那么多银子啊。而且,他怎么知道银子的藏匿地点的?
瞧见太尉不说话,沈弃淮抿唇:“凡事要有个证据,王爷何以证明这些银子是太尉府搬出来的?”
“没证据。”沈故渊耸肩。美目半阖,下巴微抬:“爱信不信。”
“你……”沈弃淮皱眉:“如此行径,实在上不得台面,也算不得您交上来的银子。”
“还有这样的?”沈故渊嗤笑:“银子是我让赵将军运进国库的,出入记录里皆有,若是不算我交上来的银子,那我可就带回去了。”
开什么玩笑,这么大笔银子,让他带走?沈弃淮上前就挡住他,沉声道:“王爷,凡事都得按规矩来。”
眉梢动了动,沈故渊目光在他脸上扫了扫,骤然失笑:“规矩?”
竟然从他沈弃淮嘴里听见了规矩两个字,真是不得了了。
然而,坏事做多了的人脸皮都厚,沈弃淮完全不在意他的嘲讽,一张脸波澜不兴:“这么大笔银子。王爷不交代清楚来处,恐怕就得往大牢里走一趟了。”
“来处我交代了,找证据是廷尉的事情。”斜他一眼,沈故渊嗤笑:“有了这堆银子,再反过去找证据,相信也是简单得很。”
杨延玉终于回过了神,怒斥道:“空口白话污蔑朝廷重臣,这就是三王爷的作风?”
闻言,沈故渊转头看向他的方向,往前走了两步。
不知为何,杨延玉下意识后退半步,有些紧张地看着面前这张绝美的脸。
“我不仅会污蔑朝廷重臣,还会夜闯官邸、踩塌太尉的屋顶、把太尉额头砸出血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沈故渊眼神冷冽如冰:“您说是不是?”
对上这双眼睛,杨延玉突然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嘴皮直抖。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上未愈合的伤疤。
这动作看在沈弃淮眼里,基本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微微皱眉,他有些厌恶地别开头。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胆子不大,胃口不小,这叫人一棍子打得全吐了,还不知道收敛。
“行了。”沈弃淮开口道:“银子先入库吧,毕竟是国之根本。其余的,之后再论。”
“可别之后论。”从袖子里掏出几页纸来,沈故渊道:“我懒得很,有件事还是现在说清楚吧。”
众人都是一愣,沈弃皱眉看向他:“三王爷还有何事?”
“这堆银子里,有二十万两是今年新银,刻了官印,来自国库。”沈故渊展开手里的纸:“这是太尉府的流水账本,我撕了这两页最重要的,能解释清楚这二十万两银子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