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京叼着扁头窄屁股未给裁衣穿的药草,思索片刻,将香囊一端打了个结,绑到腰带上。
琴娘哂笑:“蠢娃,还敢挂出来。”
她斜倒过去,悄声道:“收怀里,好东西不外露。”
拾京眼似漆,盯了琴娘一会儿,把香囊塞进了怀里:“好,听你的。”
这句话顺了琴娘的脾气,她问:“你叫什么?”
她语气正常起来,声音很沉。
拾京也终于可以好好和她说话了。
“拾京。”
“时?凉州西北部那个时姓村的人?”
“云州。”拾京顿了一下,又道,“巫族。”
“巫族人?看来是名字了。”琴娘哈哈笑了起来,“不过……也是,你这样的,怎么可能是思归楼里的小相公,你要是小相公,早把客人们都气跑了。”
这几天,思归楼三个字频繁出现在耳边,拾京这次终于逮住机会:“思归楼是什么?”
“做买卖的。”
拾京追问:“不好的买卖?”
“可以,不是傻的。”琴娘点头,“皮肉买卖,我虽认为皮肉买卖无所谓,可我是他们眼里的怪人,我怎么认为不管用。你可以看看这一船的人……”
琴娘说道:“他们认为你是做皮肉买卖的,所以都看你不起。”
“我不是,我做过的买卖只有卖蛇。那个皮肉买卖是什么买卖?”
琴娘讶道:“稀奇……你有多大?”
通过这些天的经历,拾京已经明白了,别人问他年龄,其实就是说他傻,他回:“……你直接说吧,我听得懂。”
琴娘嗤了一声,说道:“等下了船,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是思归,什么又叫皮肉买卖,这样你就懂了。这种买卖,虽然是皮肉生意,实则,买的是*卖的也是*。”
默了一会儿,琴娘忍不住问他:“小时,我问你,你可知道什么是*?”
琴娘喊完他小时,见他的表情就觉不妙。
拾京关注点果然歪了:“我不叫小拾,我名字是京。”
那些都不重要。
琴娘迅速突出重点:“何为*?”
拾京摇头:“没听过。”
琴娘一脸痴呆:“没听过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词没听人说过。”拾京坐近了些,一本正经要求,“你把有这个词的句子说长一些,我能理解。*一般和什么连在一起?”
琴娘表情微妙:“我先问你,你爹娘……怎么教的你?”
拾京不解,一时回答不上来。
琴娘叹了口气:“好吧,*就是你想做,想要。”
琴娘多年未教导过人,没想到自己浪荡了二十多年,又回到了教书育人的道上。
“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就是*。”琴娘道,“活着的*,求死的*,爱的*,*是人活着的支撑。比如你,你现在最想要什么?”
“到京城找到阿爸的家人,把阿爸的尸骨接回家,我想知道阿爸叫什么,阿爸的家人是什么样的,有没有人找他等他……还有南柳。原来,想要,想做,就是*。”
琴娘听得目瞪口呆,大概知道了南柳是怎么把他拐骗出来的,她把那些惊讶都过滤掉,点头道:“……是,你对南柳的想,就是*。”
拾京微怔之下,皱眉:“……阿娘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不要叫我娘,就叫我琴娘。”琴娘说,“你若是连喜欢都不知道,我无话可讲。你自己说,什么是喜欢?”
“心跳快,喜欢看她笑。”拾京说完,又道,“但没有欣喜……想逃离。”
“哟?”琴娘乐了起来,“还有呢?”
“……这次她离开,是因为我把手放在了她脖子上。”拾京心中愧疚,抓住琴娘这根茫然中的盗草,将心中疑惑说了出来,“我想去……想把手陷入她身体深处去。”
几个偷听的人也不装睡了,震惊地看着他。
甲板上沉默片刻后,琴娘突然大声笑了起来,甲板上躺着的船客也都‘嘁嘁’笑出声。
琴娘笑完,凑过去轻声说:“傻,你身体比你的想法可诚实多了,想想到底是手还是你整个人,年轻人啊,想不明白时,就看看身体渴求的是什么,你这是占有她的*,是喜欢,完全的喜欢……”
拾京看着她,愣了好久,忽然大睁着眼,直直倒在甲板上,满脸震惊。
他已魂飞天外。
琴娘拍着他大笑:“这就是*。懂了吗?你爹娘怎么教出的孩子……”
不过也就这孩子,竟能套住公主?
拾京缓不过来。
爹娘去世前,拾京不懂这些。
爹娘去世后,拾京跟着苍族人,只觉得是平常事,与生孩子有关,与喜欢无关。
占有欲……
原来真的是喜欢。
拾京闭上眼,这次,他不愿搭理自己。
船行离洪洲境,云重天暗。
前方江面上,迎面而来的船,升起鬼旗。
船工叹息一声,吆喝道:“都起身,江鬼来了,敬财留命!”
琴娘低声骂道:“什么鸟屎运气!”
☆、第37章 这种劫船
琴娘拆了身前的蓝布长条,露出里面色泽油亮,木纹柔和,非常有质感的木匣子,又打开木匣子,把里面的一把破烂琴反过来,飞快扭掉琴柱,悄声对拾京说:“身上带钱财吗,拿出来,还有香囊,都给我。”
拾京不知船客们为何骚乱,这会儿功夫,船上只他不着急,还指着她的琴,好奇问道:“是琴吗?”琴娘见他还一副不急不赶的模样,当时就想给他一巴掌,替他娘修理修理儿子,但这会儿不是修理儿子的时候,琴娘忍下来,不敢大声引来其他人的注意,转过他肩膀避开大家视线:“都有什么快拿出来让我藏起来!”
拾京揉着肩膀,他后背还有箭伤,琴娘扳他肩膀时,手抓到了他的伤口,拾京没吭声,四处一望,见船客们都在想尽办法藏东西,他琢磨着应该是出问题了,想了想,从袖口摸出了叶老板给的钱袋递给琴娘。
钱袋样式普通,布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碎花蓝布,系口的绳子是五色线,可能是叶老板心细,想着苍族人喜色彩,找不出花布,特地找来五色线配。
看到这鼓囊囊的钱袋子,琴娘呆了一呆,骂了一声:“娘的,就你有钱!”她快速拽过钱袋,倒出一点铜板小碎银扔给拾京,绕紧五色线,塞进琴中暗格,又把他递来的香囊放进去,拧上琴柱。
“待会江鬼来,就把你手里这些钱板板给他们,图个平安。”
“江鬼是什么鬼?”
“你三岁吗?!”琴娘彻底被他逼急了,终于不顾风度,按住他脑袋,在他头上啪啪拍了起来,说一个词拍一下,“劫船!劫匪,劫匪听过吗?!”拾京被她拍着头,犹自好笑,还敢摇头说:“没听过。”
琴娘觉得,这都是天注定。她年轻时因为身体缘故没要孩子,虽嘴上说无妨,无儿自在,但夜深人静时,确实也会祈盼老天送她个孩子,弥补她的遗憾。
老天有眼,但老天眼神应该不好。琴娘狠狠揍了一顿老天送到眼前的孩子,江鬼登船前,又抓紧时间给这孩子上了堂课。
“这也是一种买卖?”拾京大开眼界,乖乖坐在她身边等江鬼收钱,“原来抢钱也算一种买卖?”琴娘斜眼看他,犯了老毛病,大谈起这世道无处不是买卖的道理。
“靠你有的,换你没的,大家都这样,这是生存之道。你厉害,你要的多,给的少,你要没人敢不给,江鬼就是这种。不过更厉害的,我说了你也不懂。天下一切无和有,都是它的,它让你有,你不敢没有,它让你无,天底下任谁都不敢让你有……”
她这番有的没的听的拾京又懵又晕,想起之前去蜜城路上听到的两人对话,学道:“多谢,受教了。”
他认为,什么都听不懂时,说这五个字不会错。拾京在官话的学习道路上,似是比别人顺畅些,总能抓住精髓。
江鬼客客气气的来收过路费了,小破船没多少油水,但劫一条赚一条,小本买卖,风险还小,因为乘破船的都不是贵客,报官也无人受理。一来案子太小,办了也不充官员功绩,二来坐船的这些下九流,也无人真的关心他们失去的那点还不够塞牙缝的钱,尽管那点小钱可能是这个人所有的积蓄。
江鬼们深谙生存之法,不惹惹不起的,这买卖就能长久做下去。
来收甲板上这些人钱财的江鬼是个抗大刀的小个子男人,来来回回劫的船也不下十艘了,最是清楚这些人会把钱藏哪里,待到了琴娘这里,琴娘大大方方开着琴盒子,指着琴说:“琴拿去当柴烧去。”
小个子拿起琴,晃了晃,没听到里头有声响,抖了抖,又见无东西从琴中掉出来。
琴是把破琴,后山上随处可见的木头做的琴,活儿也粗糙,边儿都没磨平,琴板上也未刻字,一把素琴,当柴烧都嫌费事的琴。
小个子问她:“身上无银?”
琴娘动了动手指:“靠我手和你手上的那把琴,下了船码头一坐,弹一首就能赚几个铜板。”
小个子放下琴,打量了一眼木匣子,拎起来掂了掂重量,不客气道:“赚钱不用这木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