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起身,坐在榻上往帐外瞧,依稀可见紧闭着的窗台已被人打开:
“谁?”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也没怎么害怕。
她声音中淡定得很,只有细听,才能听出点颤音来。
客厢里一片黑,她夜里睡觉不习惯留灯。
太亮,她会睡不着。
可这会儿她却极其希望在今夜歇下时,该让红玉留一盏灯的。
窗台再次被紧紧阖上,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瞬间没了,屋里恢复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她摸索着下床榻,往榻前几上拿起火拆子。
可刚刚拿到,便被来人的手压下她想拿起的手。
阴十七心下一跳:“是你?”
司展颜在黑暗中呵笑了声:“你果然还是十七,感官还是这么灵敏,即便夜不能视,你也总能把人认出个大概来。”
旁人或许是认出个大概,可对于他,她最熟悉不过,她完全能认出个全须全尾来。
阴十七挣了挣被他压着手:“你来做什么?”
司展颜叹气,改压为握,再是攥。
她使劲地想挣脱他的手,他不免叹气,语气里带着微弱的祈求:
“十七,你不能放过我三哥么?”
阴十七冷笑:“难道你希望我去对付你父亲?”
司家主是幕后推手,幕前执行的却是司正颜。
他希望她放过司正颜,难道是希望她去对付他父亲司煌?
司展颜就势同坐到床榻上去,把她搂入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任她怎么挣扎不愿,他也不放开:
“十七,你嫁给我……嫁给我,好么?”
她不动了。
她安静地依偎在他胸前,听着他跳得有点儿快的心跳。
他是怕她拒绝么?
明明知道最可能的结果,为什么还要问她?
她和他早就不可能了,难道他还想不明白?
阴十七说:“你父亲幕后推动,你三哥幕前主使,他们的目的难道你不知道么?”
他没有吭声。
但她知道,他是知道的,只是说不出口。
她替他说出口:“阴家和司家果然是世敌,我们的事儿也其实没有瞒过谁,至少在你父亲和我兄长那里,从来就没有瞒过他们。我兄长知道,我父亲隐约也有猜到,可他们谁也没有问过我,更没有阻止过我,只是在等我慢慢看清形势,看清事实。现在我懂了,我看得清楚,阴司两家果然是世敌,阴家小姐和司家少主是怎么也不可能有结果的。”
她苦笑着:“你三哥良苦用心,用我祖母一条性命,不过只是为了断你我的情根……”
司展颜把她抱得更紧,紧得她快要透不过气来。
“别说了……”他低沉的声音伴着痛苦的无奈。
“倘若我们执意要在一起……”她在他怀里抬眼,“你说,在你我执意在走的这条情路上,该还会埋下多少人的白骨?”
她果然爱得比他少,她爱得比他要理智得多。
她知道这条情路不好走,以前就知道。
可她以为,只要两人齐心协力,那么总会有美满的结果。
但事实证明,她错了。
在那个她自以为会美满的结果路上,会埋下许多她在意的和在意她的人的白骨。
要她走在这条满是白骨的情路,她做不到,她也无法再承受诸如祖母被杀这样让她嘶心裂肺的惨痛。
倘若真要有人死,她宁愿死的人是她。
两人抱着和衣同床共枕了一夜,天还未亮,司展颜趁在红玉起身前便离开了右客院。
早上红玉见阴十七一脸憔色,双眼更是布满红丝,眼下布了一圈黑晕,她担心地问:
“小姐,昨夜里是不是睡不习惯?睡得不好?”
阴十七不想多加解释,便顺着点了点头。
红玉顺势劝道:“既然小姐睡不惯,那我们还是早日回府吧!”
阴十七看了红玉一眼:“你是不是想绿倚她们了?想回去?”
听出她有了赶人的意思,红玉赶紧摇头,摇得像泼浪鼓一般:
“不不不!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用完早间斋饭后,叶子落来找阴十七,说一同到大雄宝殿去走走。
初来时便上过香了,再到大雄宝殿,阴十七还是去拜了拜再上了香。
出了大雄宝殿后,她跟着叶子落往西边园子走,那里较清静,是一处让香客闲走游玩的赏冬园子。
园子里没人,两人便在庑廊下桌椅坐下,片刻便有小师父抱上红泥小炉子来,还有一套陶瓷茶具,银壶泉水茶饼一应俱全。
阴十七正奇怪寺里小师父竟是这般来得及时,且奉上的茶具茶点都颇甚合她心意。
叶子落便说:“是我用过斋饭后,劳了小师父去备下的。”
“哦。”阴十七点了点头,想起一早不见曾品正人影,问他:“品正是不是回城去查司正颜的事儿去了?”
叶子落点头:“嗯,同白子一起去的,大概下晌能回来。”
阴十七问:“司正颜呢?他在做什么?”
叶子落说:“还是老样子,用过斋饭后便去发往往拾大师下下棋论论佛。”
说完他又迟疑着:“十七……”
阴十七抬眼看他,知道他在迟疑着什么,可她没说破:
“什么?”
终归昨夜里司展颜闯了她的客厢一事,连红玉大概也被点了睡穴一夜睡得深沉没发觉,她不太愿提这事儿。
至于为什么,她也说不清,就是不愿主动提。
倘若被人发现了,她倒也不会否认就是。
叶子落看着烧得正旺的红泥小炉子,又提起银壶盖子看了看壶里根本就还没什么动静的泉水,好生犹豫了一会儿,方说:
“展兄……今日一早便到了……”
不是今日一早,该是昨日夜里才是。
阴十七没想纠正:“嗯。”
叶子落试着提议:“十七,你要不要再和展兄好好谈谈?”
阴十七这次没一口回绝:“谈什么?”
“谈……”叶子落想了想道,“谈谈可以化解的法子,又或者……”
阴十七说:“又或者谈谈怎么让我忘了祖母的死,一切全当没发生过?”
“不是!”叶子落急了,“十七,我没这个意思!”
过了会儿,银壶里的水终于突突地响,结束这个不怎么好的话题。
叶子落想动手,阴十七没让,自已动手泡起茶。
泡好茶,她端一杯到叶子落面前,低声道: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即便我能释怀又不如何?倘若我和他走的路注定要牺牲许多无辜的人,那我和他即便美满了,还能幸福么?”
背负了那么多条性命,还能心安理得地幸福下去么?
此后,叶子落再没说过话,更没再说这个话题。
他原来以为,她没想开。
却原来,是他没想开。
她不但想开了,更想得透彻了。
她和司展颜的情缘从五年前的失踪种下,到洪沙县衙发芽,再到回京相许定终生。
可天有不测风云。
原来的美好,不过是两人想象中的美好。
叶子落最后问了她一句:“司正颜……”
“害我祖母性命的人……”阴十七眸中生寒,斜着他:“你觉得这样的人无辜?”
倘若在陶婆婆未被害之前,那么司正颜定然是属于无辜的一类。
毕竟司正颜无心司家少主之位,将来司家家主的位子也轮不到他坐。
可司正颜偏偏插手了陶婆婆的生死,做了司家主的刀。
就像林家成为楼家试探她的马前卒一样,她没放过林家,又怎么可能放过司正颜?
☆、第三百六十三章 双生女
下晌的时候,曾品正带着白子才匆匆从京城里赶回灵山寺。
叶子落去喊了阴十七,依旧在西边的赏冬园子廊下煮茶,听曾品正说事。
红玉跟白子到园子门口严密守着,时刻注意有无人靠近,好及时提醒禀报。
银壶里的水刚突突地响,阴十七便提了起来冲泡早备好放在茶盖碗里的茶粉:
“看你脸色,事情有大进展?”
冲泡完,茶汤茶色渐显,却还很烫。
曾品正已迫不及待地端起茶盖碗,边吹着气边说:
“有大进展!十七姐,叶大哥,你们一定没想到的大进展!”
叶子落起了兴致:“司正颜出大漏子了?”
阴十七也紧盯着曾品正。
曾品正被两人瞧得紧了,不禁轻呵了半口茶汤润润喉,便开始说起来:
“这事还得从十五年前和十年前的事儿说起!”
十年前,正是司展颜离京远居洪沙县的时候。
这一点,阴十七和叶子落都知道。
她问:“跟……他有关?”
曾品正点头:“展大哥原本在十五年前就因着燕安寺弥真大师的预言,一下子被司家家主当成未来司家掌门人培养!”
叶子落说:“这事儿我略有耳闻,八大世家中没谁不知道。当时我年纪虽小,可我和大哥都听父亲说过,说司家五少爷命定成为司家下一代掌门人,就是因着弥真大师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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