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个直觉。
苗大的死并不简单,甚至连苗寡妇的弟弟的死也并非偶然。
她得去查查,或许这其中与苗寡妇的死有什么连系也不一定。
水壶开了,直在泥炉子上面叫着。
苗村长重新泡开了茶,是苗贵刚自县里特意给他买回来的银生茶,泡开了,他让阴十七尝尝。
想事想得半恍神的阴十七,下意识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苗村长的盛情,又顺手端起一杯银生茶喝了下去。
入口回甘、生津醇厚,她看了眼,见其颜色红亮,竟是普洱茶。
普洱在这个年代被称之为银生,新茶摘下来都要放上个三年整方能泡来喝,属茶中保健品,特别对中老年人很是适合。
常人总说孝顺孝顺,可孝顺并非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平日里的细节最是能显现这一点。
而苗贵便让她看到了这一点,他买银生茶即迎合了苗村长爱喝茶的习惯,又照顾了苗村长的身体,倒不失为一个细心孝顺的汉子。
放下茶杯,阴十七问苗村长:
“那苗寡妇的弟弟呢?当年溺于河里的尸体可有打捞上来?”
苗村长摇了摇首:“没有,恐怕也早化为白骨了!”
边罗村与边叶村皆是除了大都村民姓苗之外,还有许多旁的姓氏,皆是很早以前世道尚不太平的那会,逃至村子里来避难的外姓人。
外姓人在村子里扎了根,也娶嫁了周边的各个村子,便渐渐有了些许的异家姓。
苗寡妇姐弟俩的祖上便是外姓人,姓朱。
苗寡妇叫朱兰,她弟弟叫朱松。
朱松是在苗寡妇嫁给苗大的前几个月到河里游水,时至日暮还未归家,苗寡妇方到河边去找,可却只找到了朱松脱在河边的鞋,人还个影子都未见。
那年朱松刚刚行过冠礼,方将十五岁。
边叶村里的村民得知后皆下河帮忙打捞,可连着费了整整三日,也没见着朱松的尸体。
村民在河里打捞了三日,苗寡妇也抱着她亲手为弟弟做的鞋在河边哭了三日。
没找到弟弟的尸体,她始终抱着希望。
直到第四日,村民已不再打捞,都认定了朱松必然是溺死在了河里,只是尸体不知是被卡在河底下的石缝了,还是顺着水漂到哪儿去了。
接理说边叶村便是下游,怎么漂还是能找到的,可诡异的就是找不到。
慢慢的,村民也渐渐有些信了苗寡妇自欺欺人的言语。
或许、也许、兴许朱松真的还活着吧?
那会村民都与苗寡妇一样这般希望着。
此后月余,边叶村下了一场大暴雨。
在放晴的隔日,有村民在河面上打捞到了一件被鱼群咬得一个洞一个洞的男式衣袍,那衣袍是粗粗的布衣,针脚却做得精致整齐,袖口上还绣着一个被鱼群咬去了一角的字。
“木”字旁的木,顶上突出的一竖被咬没了,“公”字下角的一点也被吃掉了,可识字的人还是能一眼瞧出来,那是个“松”字!
衣袍是苗寡妇亲手为朱松做的,那个“松”字是她亲手在袖口上绣下,一针一线皆在告诉着她——朱松凶多吉少!
甚至……死了!
阴十七问:“然后呢?”
苗村长道:“然后再过数月,在媒婆的牵线下,朱兰与苗大结成了夫妻,同是家里都没了亲人,两人正好凑成一对,好好地将往后地日子过下去,岂料……岂料祸从天降啊……”
天灾人祸。
人的悲苦,要么是不可抗拒的天灾,要么就是人力造就的人祸。
找到了朱松的鞋与衣袍,但却仍旧未找到他的尸体。
但在这个时候,自朱松衣袍上的血迹上看,边叶村的村民皆已肯定——朱松死了。
连苗寡妇自已也终于接受了事实,就着打捞上来的衣袍给朱松立了个衣冠冢。
苗寡妇自嫁与苗大,苗大对她的体贴入微,关怀备至,村里人无不知晓,都说自小孤苦伶仃的两人终于得老天垂怜,过上了清贫却美满的好日子。
二人夫妻感情甚好,苗寡妇失去弟弟的悲痛也渐渐在苗大的关怀甜蜜慢慢淡化,苗大在苗寡妇的悉心照料下也终于有了一个似模似样的小家,不再孤单一人。
可惜造化弄人,好景不长。
阴十七再问苗村长一些有关苗寡妇与苗大的日常,只觉得苗寡妇人美心好,手脚勤快,还绣得一手好女红,在邻近的几个村里那都是数得上号的。
左邻右舍少不得有些人还麻烦过苗寡妇帮着给绣这个绣那个的,博得不少好名声。
而苗大也是个脚踏实地的青年,人老实憨厚,还乐于助人,在边罗村里那是人人夸好的汉子。
可就这样好的一对夫妻,怎么就会这般短命呢?
苗寡妇明显是被杀害的,那么苗大与朱松的死呢?
是天灾,还是人祸……
☆、第五十六章 凹坡地
苗寡妇被害的地方微凹,是个制低点,放眼望去,就像个下坡处。
展颜到时,不远处便是边罗村那整片的农田,许多昨日未忙完农活的庄稼汉皆弯着腰眼疾手快地插秧。
见到他走近,纷纷停下手上的活计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差爷”。
展颜是为了苗寡妇被杀的案子而来,自然很快进入话题。
然问了半晌,男子们个个都说昨日他们归家时,苗寡妇还在她家田里插秧,根本就没看到或察觉什么异常。
展颜有些失望,案发现场除了有些许苗寡妇被害时挣扎的痕迹之外,丝毫没别的线索。
若自这些村民中问不到什么有用的,那案子可以说是毫无头绪。
刚走上田径,想着到农田那边的河去瞧瞧,展颜便隐隐约约听到两个妇人的低声谈话。
“……你家那位昨日不是很晚方归的家么?不是说归家时,早看不到那晦……那苗寡妇了么……”
“……都看不到了,能提供什么线索!你快别说了……”
本来问话的妇人想说“晦气寡妇”的,但一想人都死了,所谓死者为大,于是临嘴硬生生改了口。
另一答话的妇人说得更小声且支支吾吾的,又总瞄展颜这一边,明显不想让展颜听到。
可当最后一眼瞄到本要走去别处的展颜转回来,并向她们走来时,答话的妇人开始不安起来,还暗下瞪了多嘴的另一个妇人一眼。
展颜瞧出点猫腻来,也不客气,一走近妇人便直接问道:
“你家夫君在哪儿?”
妇人年数约莫三十多岁,她素来是个胆儿小,更不爱管闲事的人。
她夫君倒是个古道热肠的,总能帮同村的村民干]干这个做做那个,这其中便包括了生前的苗寡妇。
为此,妇人没少与她夫君吵嘴,虽未大道朝天明着指着骂苗寡妇,可暗底里也说了不少污苗寡妇名节的秽言秽语。
她夫君是个老实人,便与她吵得更凶。
有一回让苗寡妇知道了,自此便不再让她夫君帮过忙,她方消停些。
昨日她夫君归家无意间提及苗寡妇插秧插得那么晚,说了几句很是辛苦的话。
其实也就随口一说,并无他意。
她夫君自知道苗寡妇有意避开他后,他便不曾再主动上前去帮苗寡妇什么忙。
可妇人还是心中不快,与她夫君吵了几句后便跑到邻家去,与邻家大姐哭诉。
这邻家大姐便是那位问话的妇人。
她家田地昨日也未插完秧,她夫君今日自然有来田地里,不过也是巧。
在展颜走近他们并问他们话之前,她夫君因闹肚子而跑向不远处的茅厕里解大手去了。
妇人怯生生地给展颜指了茅厕的方向,并小心翼翼地说道:
“差爷,非是我要相瞒差爷,实在是我家夫君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啊!”
前一句还软言细语,后一句便有些激动了。
展颜明白,这是妇人怕她夫君真说出点什么来,而招来凶手的杀人灭口。
但听她一再强调,底气不足,他猜着妇人自己其实也并不十分肯定。
定是因着光吵嘴了,妇人并未与她夫君真真切切说过什么,这便有可能她夫君指不定有看到什么,只是还没机会说出来而已。
茅厕就在离农田不远的地方,妇人指的方向正好是去往河流的方向。
顺着田径走了半刻钟,展颜便看到了用木板简易搭成的茅厕,中间被隔开分成两小间。
还离着十步远的地方,展颜便闻到一股难以掩盖的臭味,心想这是多久没清理了?
等了有一会,展颜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扶着木板出来,显然是拉得狠了,有些站不住。
那汉子边扶着木板走出茅厕,边骂骂咧咧:
“准是那婆娘搞的鬼!不然早上也没吃什么,怎么会拉得我差些走不出来了……”
正叨着,一个不经意抬眼,汉子看到了展颜,他愣愣地看着展颜那一身威风凛凛的衙服唤道:
“差爷?”
展颜冷漠的脸难得露出嫌恶的表情,他示意汉子过来,两人双双离臭气熏天的茅厕远些。
在田径靠近路的那一边有一块大石块,横一人身长,竖着有半人高,展颜便在这里开始问汉子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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